魏溪龄站在原地,静静等了一会,见那两人又骑了马离开,这才走上前去,准备要把食物和水还给单骁。
往日里递个东西也就罢了,今日她真不想凑上去。
况且又不是她的主子,她干嘛要去伺候。
可单骁直接无视了她,转身就往另一处大步走去,魏溪龄要追上去,却突然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她身后传来,不是边无垠还能是谁?
魏溪龄回过头,看着那马车,皱了皱眉,还是走了回去。
他咳疾不是好几日没犯了吗?怎么突然又咳得这么严重了?
疑惑间,魏溪龄已经爬进了马车。
边无垠拿着帕子捂住了嘴,还在咳嗽着,耳根和脖颈都红了一片。
魏溪龄忙把水囊拧开,递给他,“你先喝一口水?”
“你的药呢?早膳后是不是没吃药?”
魏溪龄说着,想起他连夜审问,所以一早上都在马车上合眼休息,确实未见他服药。
童迟那句“忙于政务,殚精竭虑”突然就回荡在她耳边,此前听童迟说起,她不过随意过了耳,如今倒是见识过了。
见他喝了水,终于止了咳,她又将干粮拆开递给他,“先填点肚子,再吃药丸吧。”
边无垠像是乖巧的孩子,接过干粮,缓缓咬了一口,慢慢嚼着,完全没有了此前那种旁人勿近的冷意。
他垂着眸子慢条斯理,好似嚼的不是难啃的干粮,而是什么山珍海味。
这人也是奇怪,明明是矜贵的太子,有时候为了正事,却是什么苦也能吃。
就说这难啃的干粮,若非他着急赶路,明明可以不用这么随意打发,可他也混不在意,和那些侍卫吃一样的食物。
她就吃不下这么难啃的东西。
“边无垠,”
或许是他身上那股令她犯怵的气息收敛了起来,魏溪龄看着眼前的人,不禁脱口而出,“你要保重身体啊,你若是倒下了,这天下可就是旁人的了。”
她不知,她随口说出的话,在边无垠心上掀起多大波澜。
世人都在暗暗揣测他能活多久,东宫时时刻刻被人惦记。
无人期待他登上高位,无人盼他铸就北巍盛世。
自然,也无人敢直呼他的名讳,直言这天下已是他的。
边无垠笑了,抬眸间已将锐利的眸光隐去,露出了一丝苦笑,“孤体弱,本就不被朝臣看好。”
魏溪龄沉默了片刻,不自觉已说出心中猜测,“所以你需要张疏怀。”
其实脱口时,魏溪龄就有一瞬的后悔,不过抬眸瞧见边无垠锐利的眸光时,她心中那点慌乱散得一干二净,坚定道,“你不会助我杀了他,至少现在不会。”甚至破罐子破摔,“你还会娶他的女儿做太子妃。”
边无垠只是看着她,但沉默便是答案。
方习治那账本虽详细记录着张疏怀贪墨,但边无垠不一定会因此舍弃他。
魏溪龄拿起剑要起身,却被边无垠一手扣住,她没有如往时一般习惯性地挣脱,只是垂眸去看握住她手腕的手,却没想下一瞬就被他一把拉入怀中。
扑鼻的梅香,惹得她瑟缩了一下,可她还是没有挣脱,只威胁道:“我可以轻易就废了你的手。”
“你不会。”
他的声音极为平静,甚至有些冷漠,可在她腰间的手却是滚烫,好似想将她整个人溶进他怀里。
一时之间,魏溪龄都分辨不出,这美人计到底成功了没有。
“人”他好像是收下了,可“计”他好像又没中。
“边无垠……”魏溪龄试探的从他怀里退出来,却又被他牢牢禁锢着,她沉默了一会,只得道,“你弄疼我了。”
她瞧不见他,只觉得他又紧紧蹭了蹭她的脖颈,痒得她瑟缩了一下,他的手才缓缓松开了些许,可她才动了一下,他又将她按了回去。
“暂时不会定下太子妃。”
不同于他怀里的温度,他的声音冷冰冰的,完全不像是中了计的模样。
也就是说,他会考虑,若是恰逢时局,他也可以尽早舍弃张疏怀。
这个承诺一般般,魏溪龄不是很喜欢,她忍不住嘟囔道:“你怎么不说娶我做太子妃。”
倒不如说个不可能的,好让她立马分辨真假,这承诺不上不下的,倒是让她不知该不该信了。
可此话一出,却令边无垠愣了愣。
他一步步诱她,终于等来她对他施美人计,他本该高兴才是,人也明明就在他怀中,可他却觉得胸口更加窒闷了。
甚至比起听到她直言说要离开,他更觉得心中刺痛。
可此刻听见这话,像是春光化雪,心中那股窒闷突然之间就消散了,他甚至还有一瞬在思索,她做他的太子妃会是什么模样。
边无垠微微松开了她,勾起她的下巴看她的脸,见她肆无忌惮地瞪他,他眉眼间终于有了笑意,“你真想做孤的太子妃?”
魏溪龄拍开他的手,“你宫中的女人太多了,”她伸出手数着指头,“有太子妃、良娣、良媛……还有什么的,要当,我就当最尊贵的,我看宋嬷嬷还敢不敢瞧不起我!”
她眸光清亮,眼神坚定,甚至还挑了一下眉,试图用软糯的声音说得气势十足。
果真是可爱得紧。
边无垠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她的下巴,拇指在她脸颊上摩挲着,目光却不知不觉已停留在她的唇瓣上。
他喉间滚动,却还是生生别开了眼,笑道:“你这般的能封个良娣,参孤的奏本就得堆成山了。”
什么叫她这般的?!
魏溪龄不服,一掌拍开边无垠的手,直接就要从他怀里离开,边无垠自然不许,无奈地轻声一笑,就将她又揽入怀中。
“太子妃今后可是一国之母,论出身家世,你没有,更遑论端庄娴雅、知书达礼、秀外慧中……”
边无垠还未说完,魏溪龄已从他怀中挣脱跑了出去,他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的裙摆消失在车帘外,他眼里的笑意越发张扬,却不想下一瞬,笑意就僵在嘴角。
“裴将军。”
仅仅听得魏溪龄唤了这三个字,马车里瞬间冻若寒冰。
魏溪龄跳下马车,就见三丈开外的人,单骁领着裴越渊正大步往这处而来。
裴越渊刚揭下挡风的面纱,满面风尘,却在瞧见魏溪龄时,眸光骤亮。
他动了动唇齿,可还未从她口中得她姓名,所以竟然有些不知如何回应,只好道:“一路辛苦。”怕她误会,忙又解释,“你,姑娘你一路辛苦了。”
“哈哈!”魏溪龄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指了指他的衣裳上,还有他眉头上的尘土,直言道,“将军才是辛苦了!”
圣旨先行,威武军紧随其后,此次方习治之案牵连甚广,所以押送方习治回京之事不得有误。
却得知边无垠提前出发,裴越渊带着队伍紧赶慢赶,终于提前了半日与边无垠汇合。
所以一路风尘仆仆,挡面的面纱只能遮挡眼下,所以才会造成额头和眼下相差分明。
这一被提醒,裴越渊倒是窘迫起来,忙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在下失礼了。”
魏溪龄哪里懂此刻失礼在何处,瞧着他着急忙慌的,袖子上也是尘土,越擦越脏,便从自个袖中抽出了一条手帕递向他,“要不你用这个擦?”
粉白色的手帕叠得整齐,在她干净小巧的素手上,裴越渊垂眸看了看,心知应当出口婉拒,可手却还是忍不住伸了出去,“多……”
却没想“谢”字还未出口,那手帕已被人先一步夺了去。
边无垠夺了手帕,顺理成章收回自己袖中。魏溪龄皱了皱眉,不解地看他。
“殿下!”
裴越渊见是边无垠,已垂眸对他拱手行礼,但边无垠不过扫了一眼裴越渊身上,就转而对魏溪龄道:“你先回马车。”
魏溪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裴越渊还未起身的礼,转身就离开,步子大得毫无留恋,但不是回马车,而是往队伍末端走去。
那里有备用马匹。
边无垠看着魏溪龄的背影,眸光里的冷意更重了几分。
因为两个队伍汇集,休息整装又花费了些时辰。
魏溪龄虽找着了备用马匹,但没人敢给她,魏溪龄琢磨着要不要偷偷骑一匹,却听得后头传来声音,“若无殿下点头,你骑走任何一匹马,他们便得军法处置。”
单骁果然就是边无垠最忠实的手下。
这话也确实直接拿捏了魏溪龄,她不愿连累旁人,即便心有不甘,也只得再回去寻边无垠的马车。
其实方才的美人计并非她先有预谋,只是她捅破了这层纸后,边无垠的沉默让她突然意识到,若她不示弱,她恐怕很难逃脱他的掌控。
边无垠既然暂时不愿意失去张疏怀这个有力的支撑,那也定然不会让她轻易动手。
师兄武功高强,应当能安然无恙,可烟眉一个弱女子,轻易就能被他控制。
他为了让她自投罗网,定然会拿捏她的软肋,以烟眉相要挟。
与其鱼死网破,耗费在对抗边无垠上,不如顺势示弱。
他说了两次她成功了。
所以她才大着胆子下了赌,没想赌成功了。
边无垠会不会真心助她,她没有期待,但暂时稳住他便是成功。
魏溪龄收拾好了心情,登上了马车,却没想才掀帘进去,就被人捞入了怀中,冷冷的梅香再次裹了周身,她心中无奈。
不是说这人自来清冷自持,所以一直都没有贴身宫婢伺候吗?
怎么和那些好色的男人一个样!
她这般普通的颜色,如此拙劣的演技,都能引他下了凡?
“边无垠,”魏溪龄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裳,“你是不是藏了很多女人?”
比如像她这样的,为了某个目的接近他,用这种不齿的方式彼此利用。
魏溪龄问得随意,可边无垠听得舒心,他拉过她的手来轻轻捏了捏,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等你真心想知道了,孤再回答你。”
马车已开始行驶,车轮声混着马蹄声响在耳侧,边无垠的话本是轻若风拂,可还是震得魏溪龄愣怔了一瞬。
他垂着眼眸,温柔的摩挲着她手中的茧子。
那是握剑十二年的痕迹,是一个娇柔美人不该有的东西,是她自己瞧着都觉得羞于示人的地方。
可他不厌其烦,用他漂亮的指头一遍遍温柔摩挲着。
魏溪龄心上一慌,匆忙收回了手掩在袖下,可手心残留的温度却还是搅得她神思混乱。
他到底,想从她这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