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满打满算,有两对父母。”程斯宙语气平缓,把蒋安仪的故事从头到尾讲给了闻子川,“现在我爸妈知道我是同,但师父师娘还不知道。安仪走后,他们一直很伤心,只有拿我当半个儿子看,才觉得有一丝安慰。我始终不忍,让他们再伤一次心。”
闻子川自问认识他的时间还不算长,没有真正感受到,他和他的两对父母究竟是怎样的相处模式。
可程斯宙看上去并不快乐,他不敢去医院,怕挨骂、怕吵架,他总是满嘴跑火车,吐槽他爸的不近人情,然而心里又非常在乎他的父母,在乎到为了照顾他们的情绪,而克制自己的情感与需求。
“没关系的,宙哥。”
“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
程斯宙说着,喉咙里也有些涩,他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才把那股酸涩的感觉生生咽下去。
闻子川想握一握他的手,停在半空又缩了回去,他学着程斯宙“引经据典”的说话风格:“王母娘娘不同意牛郎织女,织女还不是下凡找牛郎去了?祝英台和梁山伯也不被允许在一起,他俩还双双化蝶了呢。”
程斯宙“噗嗤”一声笑出来,这都什么跟什么,转念一想,子川真好啊,明明心意落空该被安慰的人是他,他却反过来,努力安慰着自己。
“子川。”
“嗯?”
“你讨厌我吗?”
“怎么可能,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而且,我不是签了第二声的那个声优偶像计划嘛,五年内要保持单身,不能破坏粉丝心目中完美形象。”
“爸妈都不能告诉的事,还能给粉丝知道啊?”
“就是,第二声简直了,咸吃萝卜淡操心。”
程斯宙不能再怂了,他想要爱他,却不敢爱他,但若把他推远,说不定某个时空里的一个错身,这辈子就再也遇不上了。
“子川,”他捧着自己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半蹲在闻子川面前,单膝点地的模样充满了仪式感,“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闻子川把他扶起来,给了他一个十二分热烈的拥抱:“当然可以。”
那一瞬,程斯宙心里那间四面透风的房子终于被堵上了所有缝隙,他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像春池涨满了水,又催开了漫山遍野的花。
“子川,我们给彼此一些时间好不好?”
“是为了让双方的家人更了解我们吗?”
“嗯,你也知道,我快三十了,从来没抱着什么玩玩而已的想法,未来就像你说的,如果可以是你,我希望明年后年是你,七老八十也是你。”
“好啊,你慢慢教,我慢慢学。”
“我先敲敲边鼓,争取到年关的时候,带你去一趟我师父家,师娘做的糖醋小排可好吃了,保证你喜欢。”
“哎,其实我的人设才是吃货吧。”
“知道就好。”
今年气候湿润,到了九月,依然雨多晴少。
《小重山》的选角工作总体上很顺利,唯有那天“请安捷过来看他们丢脸”的事让陈一蓝耿耿于怀了好一阵。
她实在无法理解,配音演员连角色都拿捏不好,整天搞那些人设、话题、流量到底有什么用?
会议室里氛围压抑,金总听黄赟和陈一蓝吵完,脸色比天色还要阴郁,自然也就迁怒到,几位艺人的人设根本没卖点上。
“小郭的美食至少是他自己做的饭,小沈你发的猫猫狗狗是你自己养的吗?没看见下边的粉丝评论说,看起来全是网图吗?还有闻老师,尽发些天晴、下雨、降温这种没营养的!还不如让粉丝去看天气预报!”
好吧,没过关。
黄赟为了安抚老板的情绪,马上展示了一张直播排期表,分为单人直播、两两直播、三人合体直播等多个类型,说《小重山》还在选角,剧一时半会上不了,就让他们多露露脸,有才艺展示下才艺,没有才艺的话跟粉丝聊个天也行。
“他们的平台账号同步给公司了没有?”金总问。
“已经上交了,艺管部统一管着。”黄赟答道。
“给他们制造一点话题,别的不会,炒cp总会吧?”
“炒cp?”黄赟满头黑线,心说您一口气招了三个男艺人,怎么炒cp啊?随机选两个扮演恩恩爱爱,另一个吃醋戏精?
粉丝真金白银的打赏也不容易,给她们吃点好的行不行?
闻子川压根不关心这些,那天试音,安老师没有明说,事后陈一蓝的态度却很直白,他们三个的确还不成气候。
与其把时间和精力花在营造人设上,倒不如多学多练,水平练上去了,粉丝也好,流量也好,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的平台账号,目前是自己和公司都能上的状态,苏灼建议他说,可以偶尔发些自拍,声音好听加上颜值高,本身就是很吸粉的人设。
下午没活,闻子川提前回了家,百无聊赖地刷着微博,那位名叫“子曰”铁杆粉丝依然适时地活跃在超话里,向每个慕名而来的人安利自己的作品,顺便吹着花式彩虹屁。
他挺感激他的,在人来人往、朝秦暮楚的互联网世界里,“子曰”可以这么长久地喜欢着自己。
“轰隆隆——”
刚想点进子曰的主页看一看,憋了一下午的老天爷忽然打了个喷嚏,片刻天色就变了,“哗啦啦”的雨点砸得玻璃当当响,阳台上晾着的衣服宛如群魔乱舞般肆意纠缠。
闻子川放下手机,匆匆忙忙收了衣服,一股脑儿扔回床上,也来不及分开哪件是谁的。再看一眼时间,程斯宙快下班了,就这么几步路,他多半要淋着雨回来。
走出单元楼时,他撑开伞,被骤雨激活的泥土腥气直往鼻子里钻,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排解掉那股莫名的紧张感,然后迈开步子,钻入了雨幕中。
“嘀嘀。”
“嘀嘀——嘀——”
雨天路面湿滑,来往车辆长按着喇叭,小心翼翼地规避行人。
附近的学校也放学了,接孩子的穿着雨衣、打着伞,没人来接的小孩,拿书包挡在头顶上,朝着回家的方向一路跑,踩出的水花溅湿了绿化带和路边刚亮起的街灯。
闻子川走到巷口,马路对面就是灯博后边的角门。
灯博下班的人三三两两地走出角门,无论男女,个个长得清秀斯文,一看就很有书卷气。
他在门外的花坛边等了一会儿,没见着人,又掏出手机发消息。
雨越下越大。
程斯宙的手机塞在裤兜里,没听见声,他脱了外套,举在徐漾的头顶,护着她往外走。
“雨太大了!师哥,你自己遮一下吧!”徐漾看他浑身都湿透了。
“没事,就一会儿,”程斯宙问,“你刚要和我说什么?”
“那批旧资料里面,我翻到了,顾焉寻的笔记本。”
“顾焉寻留下来的?”
“对,我特地拿给杨姐看,她说没用了,让我卖废品。”
“已经卖掉了吗?能不能拿给我看看?”
“不好拿,不过,里面只有七八页有字,我拍下来了,一会儿发给你。”
“好,谢了啊。”
闻子川看见他们的时候,程斯宙正把徐漾送到了公交站台,他举着伞覆过他的头顶,挡去了他身外如瀑的雨幕。
“宙哥,我来接你。”
程斯宙一时紧张,舌头打结:“哦,那,走、走吧,回家。”
徐漾记得闻子川,上回程师哥翘班带着逛展厅的也是他。
见一回是偶然,见两回可就不是了。
她看过来,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好帅啊,是你喜欢的类型。”
周遭人潮拥挤,程斯宙心脏狂跳:“别胡说!当心我找俞师哥告你的状!”
徐漾笑起来,她是发自内心地替程斯宙高兴,能和喜欢的人住在一起,朝夕相对、休戚与共,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送走徐漾,闻子川与程斯宙共执一伞,穿过小巷回杨柳岸。
上楼的时候,程斯宙走在后面,发现闻子川裤腿全湿了,深色水渍漫延到膝盖以上,也不知道,他在雨里傻等了多久。
“怎么想到去接我?几分钟的路程,我跑几步就回来了。”
“不想你淋雨啊,反正我也没别的事。”
可能是楼道里比较狭窄的缘故,闻子川的语调显得有些轻飘,尤其那个特别的尾音,又酥又痒地挠在程斯宙的心尖上。
“今天……雨那么大,你有没有觉得难受?”程斯宙问。
闻子川拿钥匙开门,进了屋才转过来笑着说:“看到你就不难受了。”
程斯宙害羞地摸摸鼻子,请问闻老师是什么情话小王子,一句接一句的,得有多好的定力才能忍住不喜欢他?
一回家,闻子川立马把他推进洗手间,让他赶紧洗个澡,千万别再感冒了。
程斯宙洗完擦水的时候才发现,忘了拿干净的衣服,虽然子川就在外面,但也不好意思使唤人家拿么不是?
不得已之下,他穿回半湿的内裤,赤着脚去阳台上找,结果阳台上没有,只好回自己房间拿了条干净的换上。
闻子川就坐在客厅里,目光追着纤白颀长的他来来回回地转了两圈,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不想程大公子绕了一大圈,最后停在他面前:“裤子脱了。”
“啊……?哦。”闻子川的裤子不防水,下半截打湿了全黏在腿上,他掩饰着不自然,说,“我也去冲个澡,换身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