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自初的电话是第二天下午来的，他此时正在国外出差，那边应该是深夜。
“楚越，我听说赵教授出国定居的事了，”黎自初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失真，“我会尽快处理完手头的事，然后飞M国一趟，亲自问问赵教授的意见。”
他或许也猜到了，赵俞川不是自愿出国。
“如果他本人倾向于回国，我会帮你把他带回来。”
“.......谢谢先生，不过不用了，”楚越回他，“回国老师身边也没人照顾他，留在曦姐身边挺好的。”
对面沉默了一瞬，“对不起，楚越。”
“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现在应该在你身边。”
楚越笑笑，“没关系，我很好。”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分辨这话背后的含义了。
黎自初是两天后回来的，彼时楚越已经满血复活，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这天他下了班，把楚越叫住，说要跟他一起回小院一趟。
楚越以为他是想去看看院子的修葺情况，就坐上车跟他一起回去了。
从主街下来，苏阿婆家的馄饨摊没了踪影，楚越解释说：“现在家里只剩苏阿婆一个人，所以就没摆摊子，听说下个月苏阿婆也要搬去跟她女儿住了。”
黎自初“嗯”了一声，楚越跟他说过，苏爷爷去世的事。
“这个馄饨摊子从我还没出生就开始摆了，小时候经常买来当晚饭吃。它家是附近最好吃的一家，可惜以后都吃不着了。”
楚越知道黎自初喜欢吃这里的馄饨，之前杨肇还专门来帮他买过。
“不会吃不着的，我问苏阿婆要了配方，不然今晚你晚点走，我包馄饨给你吃。”
“好。正好我带了不少吃的过来，里头应该有食材，我让司机送来。”
“啊？”
黎自初这趟回来觉得楚越脸色有些不好，就想给他补补，于是让阿姨多买了些吃的放后备箱，这次一块带过来。
“也不多，就一些牛羊肉水果什么的。”
几分钟后，楚越看着厨房里堆成小山的食材，有些头疼地问：“这么多怎么吃啊？这里就我一个人，吃不完会坏的。”
“放冰箱就好了，明天我让人再送个大容量冰箱过来。来尝尝山竹，”黎自初转移话题，“这山竹很新鲜。”
楚越从他手里接过黑乎乎圆滚滚的山竹，一时不知如何下手，他没吃过。
黎自初又拿回来亲自给他掰开说：“吃里面的果肉，甜的，你应该会喜欢。”
楚越尝了一块，确实很甜，“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这边是荔枝、车厘子、凤梨......西瓜不着急吃，肉我帮你分开放冷冻里。”
“唔，留点出来，待会包馄饨用。”
“好。”
苏阿婆家的肉馅跟普通的不一样，要用臀尖、肥肉和羊肉按照2:1:0.5的比例剁碎混合，然后放姜末、熟油和各种调味料搅拌静置十分钟。
楚越一边调肉馅一边给黎自初讲解，“晚点我写下来给你，你回去带给阿姨，以后让她做给你吃。”
“好。”
肉馅弄好了，楚越买的是现成的馄饨皮，问黎自初：“你要不试试？”
黎自初自觉走去桌边坐下。
他没有包过馄饨，楚越耐心地教他，“肉馅放一点点就好，不然会包不起来......这个角折到这边......”
黎自初很聪明，他其实看一遍就会了，但他还是开口道：“有点难，你再教我一遍吧。”
楚越笑笑，“好哦。”
馄饨下好了，楚越盛了满满两大碗放在桌上，黎自初拿来筷子，“这么多？”
“一次吃过瘾嘛，我先尝尝是不是跟苏阿婆做的一个味。”楚越吹也没吹直接捞了一个放嘴里，“啊，好烫......烫!”
黎自初条件反射地直接把手接在他下巴处，急忙说：“快吐出来。”
楚越突然顿住，垂眸看着伸在自己面前的手，硬生生把整个馄饨咽了下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
楚越脑海里突然涌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可他不敢想，更不敢求证，只慌忙把头低了下去说：“其实也没多烫，您快吃吧。”
黎自初收回手，没有多说什么。
厨房里很安静，静到能听见窗外的风穿过黄桷兰叶片的声音，已经到了盛花期，树上开满了莹白的花，很香。
楚越安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做，就只是看着。
他觉得他怎么也看不够眼前这个人。
黎自初对上他的眼睛，他什么都懂，怎么会不懂呢，这么明显。
他笑笑，“慢慢吃，不要着急。”
“是不是跟苏阿婆做的一个味道？”楚越跟着笑了，温声问他。
“嗯，一样。”
“我跟她学了好久呢，你是第一个吃到的。”
黎自初抬头看他，“楚越。”
“……什么？”楚越突然紧张起来。
“如果累的话，颂瑞后面的事就交给我来做，好吗？”黎自初怕他再深入下去会有危险，而且他最近状态也不太对。
楚越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不，你知道碧云华栖的事？”
“我知道。”
楚越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他知道自己故意帮秦序拖延验收的事了。
“你知道为什么……不对，你怪我吗？坏了你的计划？”他问。
黎自初摇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问。
“因为你不想让我知道。”黎自初说，“这次去M国，我已经向赵老解释了碧云华栖的事，并承诺七号楼不会流入市场。楚越，你的老师说他没有看错你，说等他回国，还让你去看他。以后，就让我代替他来照顾你吧。”
楚越低着头，认真地听着，他在吃馄饨，一颗接着一颗，他揉了揉眼睛说:“今天的汤做咸了……谢谢你。”
“你永远不必跟我说谢谢。楚越，我担心你的安全，况且最后收网未必需要你亲自来，交给我吧，好吗？”黎自初又征询一遍。
楚越是相信黎自初的本事的，他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好，等把证据收集齐，后面的事我就不插手了。”
黎自初点头。
吃完馄饨已经是傍晚了，难得的晴天，夕阳是热烈的橘红色，安静地挂在天边，直到深蓝夜色从天边逼近，它才一点点褪去。
窗户后面的流理台前，黎自初在洗碗，楚越在擦碗，地气起来了，蝉鸣也跟着起来了，一声接一声，热闹得很。
楚越现在已经习惯黎自初站在自己身边，他的心脏不再会砰砰乱跳。
他从黎自初手里接过最后一个碗，心里想的却是要是一直能这样该有多好。
按照约定，劣质钢筋正式进场后，楚越会跟秦序他们一起去趟钢厂，看看情况。
城西钢厂的规模比楚越预想的还要大，甚至外表看上去还有些正规。
他带着吴亮，跟着黄胖子在里头转了几圈，整个过程里秦序都很沉默。
“怎么了？”楚越主动跟他搭话。
这是上周六之后，两人第一次说话。
秦序眼睛一亮，“你不生我气了？”
楚越笑笑，“我想通了，其实老师出国也好，身边有人照顾，我也放心一些。”
“你能想通就好！”
“一起来拍张照吧，”楚越提议，“我还没跟你拍过照片。”
秦序欢欢喜喜地拿出自己手机，“拍拍拍。”
“用我的，”楚越随手拉了吴亮过来，让他帮忙，“黄总也一起来拍。”
就这样，三人一起出现在照片上，背后是高得看不见顶的劣质钢筋。
半个月后，黎氏集团联合市工程质量监管部门，给颂瑞来了个突击检查，钢筋隐蔽工程正好撞在枪口上，整个项目直接叫停。
黄胖子和秦序那边还以为是点背，只有楚越知道，那是黎自初亲自安排的。
因为颂瑞在上面挂了名，被叫停之后事情闹得有点大，上面直接派了专家组进来。
不过好在这次检查是黎氏主动牵的头，所以没有追究黎自初的责任，只是让专家组严查钢筋来源以及整个施工、监管体系。
整个过程里，秦序始终没露面，只在事情一爆出来的当天给楚越打了个电话，让他自己把跟他还有黄胖子来往的所有痕迹都清干净，无论对谁都要说自己不认识他。
楚越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之后几天，秦序就消失了，分公司那边说他请了假，黄胖子那边说联系不上他。
黄胖子也慌，他的钢厂被查了，里头没来得及处理的钢筋也被一锅端了，他现在被禁止出市，需要随时等候传唤。他请的律师说，情况有点严重，只能争取少判几年，但肯定要进去。
“楚小哥，你倒是给拿个主意。”黄胖子脑子乱的很，一时竟然求助到楚越这里来了。
隔着手机，楚越面无表情地笑笑说：“黄总平日里没少上供吧，那些大人物现在不用还等什么时候用？”
“用个屁，这会儿咱算是撞上铁板了，一个个夹着尾巴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我连累他们。”
“啧，这就麻烦了。”
“可不是么，我请律师了，说搞不好得坐牢，三年起步十年封顶，艹。”
“我也急啊，事到如今我可是一分钱没捞着，净惹一身骚了。话说秦总到底躲哪去了？他跟你说了吗？”
黄胖子使劲想了想，“好像说是回家求他家老头子去了，不过这都好几天了，人也不露面，电话也不接，别是丢下咱跑了吧。”
“我觉得不能，这样，黄总你继续搞人脉，我上秦老爷子那看看。”
“成，咱随时保持联系。”
“嗯。”
楚越打电话的时候，杨肇就站在旁边，挂掉电话，楚越想了想：“哥，秦德芳的住址给我一个。”
“你真要去？等上边传唤的时候，秦序自然也就出来了，你不用着急。”杨肇说。
“我得去一趟，不去我怕被秦序怀疑上。”其实他是怕秦序被秦老爷子给打死了。
“行吧。”杨肇给了他地址，“去露个面就成了哈，别多呆。”
“放心，我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