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老宅在东城的一个老园林里,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的,楚越打着黎自初的名号过去,倒是没人拦他,一路就给领到了里面。
主院有个坐北朝南挑高将近三米的会客厅,秦老爷子就在主座坐着,手里端着盖碗茶,垂眸吸溜了口茶水,才不紧不慢地看向堂中的人。
“黎自初让你来做什么?”他问楚越。
楚越倒也不瞒他,开门见山道:“不是黎总让我来的,是我自己要来。”
“哦?你来做什么?”
“我来接秦总回去主持事务。”
秦老爷子冷笑一声:“那个废物什么都做不好,能主持什么事务。”
楚越皱眉:“人果然是被你给扣了。”
“不然呢,放他出去给我秦家丢脸?”把人扣在宅子里,至少那些家伙还不敢上门来抓人。
“如果我想带他走呢?”
“可以,你替他去坐牢。”
楚越沉默了,看来秦老爷子未必对秦序完全不上心。
“我想见见他。”楚越松了口风,他知道自己今天带不走秦序,也没有立场带走。
“凭什么?”
楚越上前两步,自己挑了个顺眼的椅子坐下,拿出手机,调出之前在碧云华栖项目上,劣质钢筋进场记录的照片,在秦老爷子眼前晃了一圈说:“您以为碧云华栖做得天衣无缝,当初要不是我截下这份记录,您还能好好坐在这里?”
秦老爷子变了脸色,“拿过来我再看看。”
楚越大大方方递给他。
秦老爷子凑到眼前看了好半天,才把手机丢还给他,“只要让你看那小子一眼,你就会处理了它?”
“当然没这么简单。”楚越笑了笑,“您老应该知道的吧,颂瑞项目我本想大赚一笔,可如今黄了,这钱我该问谁要呢?”
秦老爷子眼神锋利地看着他,“你想要多少?”
“八千万。”
“你做梦!区区一个碧云华栖,哪值这么多钱!”
“碧云华栖是不值钱,可你这么些年在黎氏贪的可不止是区区八千万吧,如果黎氏真的追究起来呢?”
秦老爷子猛地一拍桌子,“你威胁我!”
他别的不在乎,他在乎自己算计黎氏的事,被黎老爷子发现。那他们这么多年的情谊可算走到头了,他不想这样。
楚越不紧不慢地摇头,“不是威胁,是交易,我只要钱,对别的没兴趣。”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那就交易作废,老爷子只当我今天没来过就好了。”
“你!”他又怎么敢就这样放他回去。
楚越起身,恭敬低了低头:“决定权在您,我数到十。十、九、八......三、二。”
“等等,”老爷子喊停,“信不信我找人做了你。”
楚越挑眉,“还有这种好事?不过犯不着吧,您身家少说十几个亿,八千万不过洒洒水咯,用得着惹一身腥?”
老爷子咬牙,八千万对他而言确实不多,他出得起,但他这辈子还没被人威胁过。
楚越多聪明,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便凑过去,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这话落地,老爷子还真就点头了。
楚越鼓掌,“老爷子爽快,支票还是转账?”
这么一大笔钱,转账肯定不行。
老爷子让人拿来了支票本,把支票填了,扔给楚越。
楚越接过来认真看了看,觉得没问题后,直接把自己手机丢给他,任他处置。不过这只是个备用机,这样的手机他有好几个。
接着,他反手又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纸,双手递给老爷子。
秦德芳:“赠与协议?”
楚越恭敬道:“没错,我这人做事有些谨慎,老爷子请见谅。”
“哼。”
就这样,楚越兜里揣着八千万,跟着黎宅的管家去看秦序。
秦序的房间似乎在院子最里面,要穿过人工湖、假山和一片紫竹林,环境倒是不错。
“少爷就在里面,先生请。”管家说。
少爷,楚越轻啧了一声,搁这演民国戏呢。
楚越推门进去,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药味很浓,唯独不见半点人气。
他往里面走了走,绕过一扇小门,发现一间卧室,里头有个架子床,雕花床帷,看上去怪怪的。
“秦序?”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床上没动静。
他以为屋里没人,正要走,不想架子床后面传来了动静。
他绕过去,这边似乎是洗漱间,装修偏现代一点,至少有瓷砖和水龙头。
“秦序。”他又喊了一声。
“嗯。”一扇磨砂玻璃后面传来声音。
“我进来了?”
“不准进来!”秦序声音提高了些,“就这么说。”
楚越哪是那种听话的人,不等他话音落下,直接就把磨砂玻璃推开了,但玻璃后面的场景吓了他一大跳。
只见秦序浑身被打得皮开肉绽,他泡在冰水里,翻起的皮肉被泡得发白。满满一浴缸粉红色的血水,血腥味冲得楚越脑袋发晕。
“你在做什么!”
他一步跨进去,把秦序从浴缸里捞出来。秦序没穿衣服,浑身赤/裸着,被他拽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地上。
楚越赶紧扶住他,冰凉的肌肤冻得他打了个寒战。
“你松开我。”秦序难得脸红。
“不就是一个颂瑞嘛,你至于想不开?”
秦序深吸一口气,“我没有想不开,你先松开我,让我穿上衣服。”他没有跟人光着身子说话的爱好。
楚越这会儿才注意到怀里这人没穿衣服,□□滴里嘟噜挂着一串,晃晃悠悠的,还滴着水。
“还看!”
他赶紧松开手,转过身去,辩解道:“看看怎么了,你有的我也有,我的还比你大呢。”
秦序正裹浴袍呢,闻言不服气道:“我不信,除非你脱了给我看。”
楚越翻了个白眼,“穿好衣服就出来,我们谈谈。”
说完,他就先出去了。
大概三分钟后,秦序吹干头发出来了。
“你刚把自己泡冰水里做什么?”楚越问。
秦序拨弄着他的长发,“冰水止疼,你不知道吗?说吧,你来找我做什么?”
“也没什么事,黄胖子说联系不上你,我就来了。”
“呵,你是怕我被他打死吧。”
楚越不自在地抿了抿嘴,“他不给你请医生看看吗?”
“看了,也有药。”
“那你怎么不涂。”
“待会涂。”秦序把头发扎起来,扎了个狼尾,“你来找我就这点事?”
“也不是,颂瑞怎么办?黄胖子那边已经被查了。”
“问题不大,才刚开工没多久,项目损失不严重,就算处罚也不会很重。”
“你确定?”
“当然。再说了,不是让你把证据都清了,跟我们划清界限么。放心,就算查到我身上,我也不会把你供出去。”
“哦。屋里怎么这么黑,开个灯吧。”他顺手把灯打开,屋子里是真干净啊,除了床和桌椅,没有半点私人用品,哪像是家的样子,“刚才我见了秦老爷子,他说不放你出去是要护着你。你怎么想?要不要跟我出去?”
“不了,听他的吧。老头子多少有些人脉。”
“嗯,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好。”
楚越嘴里说着要走,脚却没有动。
秦序挑眉,双臂环胸看着他。
“你,你浴袍上有血渗出来了,我帮你上完药再走。”楚越说。
秦序放下双手,“好,”他脱下浴袍,只堪堪系了下半身,然后走去床上趴下,“药膏在抽屉里。”
“嗯。”伤口很多也很深,有些已经发炎了,楚越抹得很细致也很认真,“如果发烧了,一定要请医生来,别硬撑。冰水不能再泡了,不利于伤口恢复......”
楚越啰里啰嗦地叮嘱着,秦序很受用,听着听着居然睡了过去。
楚越见他睡着了,便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许久,临走之前,轻轻留下一句“对不起”。
吴城又刮台风了。
这次的雨没有上次大,七里河没有涨水,只是黄桷兰被吹落了好多花瓣,白生生地铺了一地。
楚越抱着小猫站在窗后看着外头的风雨,天色有些暗了,他没开灯,就这样看着。
台风过后,苏阿婆搬走了。
那天他没有去送,只是在前一天给苏阿婆买了好大一袋花生糖去,让她慢慢吃。
他问苏阿婆:“难过的时候怎么办?”
苏阿婆说:“给自己找点事做,忙起来就不难过了。”
楚越信了。
颂瑞的事越闹越大,整个吴城的工程监理体系全都被牵连了进去,上面震怒,要求彻查。
自始至终,楚越都被没找上。
证据他全都交给了杨肇,不知道他是怎么用的,他只知道凡是在他名单里的,一个也没逃过去。
期间,黎自初也一直在忙,几乎很少见他进公司。
他问过杨肇他在做什么。
杨肇只说有新项目要上,前期事情比较多。
楚越没有再问。
他最近经常发呆,比周行舟还要话少。周行舟约他去骑马,楚越推了。
“你最近怎么了?”周行舟什么也不知道。
“我大概要走了。”楚越回。
“什么!什么叫你要走了?走去哪里?”
楚越趴在办公桌上,“辞职么,出去旅游,到处走走。”
周行舟唰地站起来:“不是,你有病啊楚越,现在公司多重视你,马上就要把你调去市场部了,前途一片大好,你跟我说你要走?”
“你不是一直想去市场部么?”楚越歪头看他,“不然我跟杨哥说调你过去吧。”
周行舟无语:“本少爷用得着你去说。不准走啊,走了老子把你抓回来。”
楚越吸吸鼻子,“也没说现在走么,”他把自己平平地摊在办公桌上,双手耷拉到另一侧,“少爷,你跟你对象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
“好奇,你不是说你跟她没什么感情么?如果她吃东西烫到了,你会伸手去接,让她吐出来吗?”
周行舟听完多少有些反胃,“我为什么要去接,不是有垃圾桶么,吐桌上也行啊。”
“这样啊。”楚越缓缓重复一遍,眼神不安。
“不过小时候我妈好像用手接过我吐的东西,这种事只有长辈对小辈会做。”
楚越听进去了,“长辈对小辈吗?”
周行舟:“肯定是,反正对陌生人我是做不出来”
楚越莫名松了一口气。
三天后,楚越收到了秦序发来的信息。
那是一些楚越自己拍的照片、名单还有两段录音,后面附了一句话:
“不想我把碧云华栖捅出去,就来霞蔚路67号找我。”
楚越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