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又熬到周末,霍川让谢维清陪着一起去理头发。
谢维清坐在他的红色宝马上,想起了李空,“正好,可以去我哥那里剃,在老街。”
“你哥开的?”霍川微微偏头,“报你名字能打折吗?”
谢维清的手垂下来,被风吹得眯着眼,“打骨折。”
“那我不去了。”霍川也笑,“黑店呢。”
嘴上这么说,霍川还是把车往老街骑。
“哪个?”霍川问。
谢维清伸出头看了看,指着前面,“就前面那里,叫发拉利那个。”
“法拉利?”霍川顿了顿,“你哥怎么想到取这名字的?”
谢维清轻笑,没有说话。
车停在店门口,谢维清下车走在前面,撩开店门的塑料帘进去,李空正坐椅子上玩手机。
李空听见动静以为是来客人了,结果一抬头发现是谢维清,他诧异道:“清儿?你怎么来了?”
谢维清把包放下,“带我朋友来你这剃个头。”
正说着,霍川跟在后面也进来了,店里除了谢维清便只有一个男人,眉骨很高,留着点胡子,穿个灰色T恤,看起来二十来岁。
李空还坐在位置上,冲霍川扬了扬下巴,看向谢维清,“你朋友?”
“嗯。”谢维清介绍道:“这霍川,我同学。”他又转向霍川,“他叫李空,我哥。”
霍川冲李空点点头:“空哥好。”
李空随意摆摆手,从软椅上站起来,“不用不用,我就比清儿大四岁,叫我李空就行。”
“我还是跟着叫哥吧。”霍川笑得乖乖的。
“过来吧,先洗个头。”李空朝屏风后走去,“你上楼去坐吧。”
霍川没反应过来,“啊?我?”
李空拍了拍洗头处的软垫,“你过来,他上楼。”
“噢、行。”霍川和谢维清对视一眼,过去坐着。
李空从他后颈处塞了条干毛巾进去,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躺下。
谢维清也走过来对霍川道:“我先上去,你弄完了叫我。”
他背着光,霍川仰视他,轻轻点了点头。
李空挽起袖子,打开水龙头,把霍川的头发淋湿,“你这头上有疤啊,怎么弄的,跟人打架了?”
霍川动了动嘴皮,“没。”
李空的手指轻轻抓着他的头发,让头发能被充分润湿。“好好读书,别打架,受点小委屈没什么。”说罢李空关了水,挤了团洗发液。
霍川感到头皮有些凉意,“好。”
“你跟我们清儿,是现在的同学吧。”李空慢条斯理道。
霍川笑了笑,“对,我们是同桌。”
李空就着洗发水的泡沫,“是不是觉得他很不好相处?”
“还好吧,清哥人挺好的。”霍川替谢维清说话道。
李空太了解谢维清,所以听到这话轻轻笑了笑,“我们清儿吧性子冷了点,但他本性不是这样的。要是什么时候说话得罪你了,你多担待点,他心是很好的。”
霍川眨了眨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嗯”了一声。
洗发水洗了两次,护发素洗了一次,这才洗完。
李空就着垫在脖子后的毛巾给他包了头发,“过来吧。”
霍川过去坐下,李空拆开毛巾,撩了撩他的湿发,打开吹风机开始给他吹头发。头发吹得半干,李空问:“想剪成什么样?”
霍川看着自己伤口那块短一截的头发,“剪得跟这儿一样长吧。”
“行。”李空给他围上围布。
脖子处有些刺,霍川动了动脖子。
谢维清上了小阁楼,打开灯,比上次亮堂不少,看来已经换过灯管了。桌子上摊着本厚书,谢维清翻到封面页一看,《时间简史》。
谢维清没想起李空会看这种书。他对李空看书的印象就停留在小时候一起看搞笑漫画了。漫画主角叫呆头,以至于李空有段时间就叫他呆头。
楼下悉悉索索的说话声音,估计是李空和霍川在聊天。
谢维清打开电视,电视里播放的是最近的电视剧,俗套的剧情和尴尬的演技让谢维清看了五分钟便换了台。换来换去都没什么好看的,谢维清便不再换,留着电视的声音开始玩手机。
参差的脚步声渐近,谢维清抬头,“剪完了?”
霍川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嗯,感觉这长度有点尴尬。”
谢维清盯着他看了看,“还行。”他起身,“空哥在下面?”
“嗯。”
“走吧。”谢维清道。
李空正在下面拿着扫把扫地上的发碎,他抬眼看了他们一下,“准备走了?”
“嗯。”谢维清过去把包背上,“刚就想说,你怎么留胡子了。”
李空摸了摸自己的胡茬,“不好看吗?我看抖音上有些留胡子的男生挺帅的。”
谢维清轻笑,“看着像混□□的。”
“那也是大哥级别。”李空扫完头发,一屁股坐软椅上,笑着道,“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
谢维清看了看霍川,霍川道:“我都行。”
“那行,我跟我妈打电话说一下。”谢维清说着便掏出手机,忽然想到:“把梅姨也叫上吧。”
“嗯。”李空拍了拍裤腿,一看时间已经六点了,“想吃什么?”
谢维清想到在楼上看到的电磁炉,“烫个火锅?”
“可以可以,我好久没吃火锅了。”霍川笑嘻嘻地插了一句。
“行,那你们去旁边那个菜市场买点菜,我收拾一下屋子,晚上就在这下面吃。”李空起身,伸了个懒腰。
谢维清应了声,带着霍川出了门。
霍川出了店便走向他的红色电瓶车,正掏出钥匙,被谢维清打断道:“你干嘛。”
霍川僵保持刚刚的姿势,“不骑车去?”
谢维清指了个方向,“就前面那个路口,拐进去就是菜市场,骑什么车。”
“好吧。”霍川把车钥匙揣进了裤兜,跑到谢维清旁边和他并排走着。
“那个梅姨,是谁啊。”霍川问道。
谢维清的手放进上衣口袋,“晚上吃火锅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路上,谢维清给傅文箐打了个电话说不回去吃,傅文箐在那边问了几句,嘱咐他注意安全便挂了电话。
二人没走多远,拐进了一个路口,过去便是江县西边最大的菜市场。
谢维清已经好些年没有进来过了,但菜市场还和记忆中的一般模样。
脏污的地面,挤夹在路两边的箩筐地摊摆着时蔬,年迈的农民摊主,掌纹里似乎永远都是干掉的棕色泥土。此起彼伏的声音,人,狗,活畜。叫卖,还价,甚至争吵,因为两三毛钱闹得面红耳赤的人,走出几米远后仍要回头呸一口唾沫。
往里走,肉糜的味道扑鼻而来。带着鲜血的生肉味夹杂着路边的垃圾污水和陈年的砧板味,挂着皮质围裙手起刀落的宰肉汉子。鱼腥味算是里面特别的味道,又或许不那么特别。特别的是鱼被开膛破肚的场景,鱼的内脏被熟练地剔出,丢进剖鱼人脚边的筐,带血的黏液拉得老远。鱼睁着眼张着嘴,和死之前一个表情。
再往里,是热水与畜生羽毛的味道。
中年女人抓着鸭子的脖颈,割开喉管。鸭子的血滴进下面装着盐的碗,血凝了便是鲜鸭血。血滴干净了,鸭子被丢进滚烫的沸水来回翻滚。烫好后,女人把鸭子捞出来,拔掉大毛,剖开肚子,取出肠肚,剪了指甲,镊掉小毛。毛落了一地,融进泥水。女人穿着紫色的橡胶雨靴,稀疏平常地忙碌着。
鸭子的死亡被这个女人安排得井井有条。
谢维清和霍川站在不远处,还有别的人也站在不远处,都等着想买新鲜的内脏和鸭肉。
霍川吞了吞口水,“清哥,站这儿干嘛,怪血腥的。”
待女人一切处理好,谢维清道:“买鸭血鸭肠回去吃。”
二人又买了些别的菜,霍川一直沉默。
谢维清偏头看他,“怎么了。”
霍川抿了抿下唇,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谢维清见他不说话也不再问。出了菜市场,霍川才道:“我感觉我这辈子都吃不下鸭血和鸭肠了。”
“为什么。”谢维清看到霍川复杂的表情,轻笑,“觉得鸭子可怜?”
“嗯。算是吧。”霍川闷闷道。
“被鸭子吃掉的虫可怜吗。”谢维清恢复惯常的表情,“如果鸭子可怜,那虫也可怜,虫吃掉的小虫也可怜。”
“霍川。”他语气淡淡的,“你可怜不完的。”
这一瞬间,霍川打了个寒战。
他觉得谢维清和他不一样,和他们不一样。
他忽然想起了李空说他性子冷。
或许谢维清不是冷,是理性,消极的理性,悲哀的理性。因为理性所以隔岸观火,站在一边看着别人飞蛾扑火。
他不是会做飞蛾的人,也不屑于和飞蛾为伍。所以他好整以暇,懒洋洋地冷静旁观,看完以后还能给出冷静的评价。
“清哥。”霍川忽然道,“你喜欢别人会是什么样子?”
“好奇这个干什么。”
“好奇嘛。”
“不知道,和平时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