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迎着夕阳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和夕阳一样长。
霍川指了指街边的副食店,“买瓶可乐吧。”
“行。”谢维清道。
霍川进了店,谢维清站在店外。
店老板是个老头,穿着绿色军装,脖子上挂着一块金色的奖章。他皱纹很深,眼睛浑浊,嗓门却不小,他眯眼看着谢维清,“你是不是谢老师家的那个孩子啊?是你吗小清?”
谢维清愣了一下,“李爷爷?”
“哎哟是我是我。”大爷一下子笑开了,皱纹堆在一处显得更深。他笨拙得下台阶,谢维清见状连忙上去扶了一下,他却甩开谢维清的手,“哎哟不用扶!我还没老到走路都需要扶!”
“行,不老,不扶。”谢维清有些无奈地笑道。
李老头上下打量谢维清很久,满意地点头笑道:“长高了,长帅了。”
“这么多年了。”谢维清道
“真是好多年没见过了,你们一家人搬出去后就没见过你了。听李空说你上市里读书去啦?成绩好吧?你们放假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老头一连抛出好些问题,正好霍川抱着大瓶可乐出来,看到谢维清和老板大爷在一起。霍川眨了眨眼,“这是……”
李老头看着霍川,又向谢维清道:“你朋友呀?那我不收钱了,请你们喝。”
“不用——”
谢维清正想拒绝便被李老头打断:“请你喝你就拿着,小时候不客气,现在还学会客气了?”
谢维清被他这么一说也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不好意思地笑笑,“那行,谢谢爷爷。”
李老头看着他俩手上提着的菜,“你们这是买菜回来了?”
“嗯对。”谢维清提了提手里的菜,“准备吃火锅,一起来?”
“嗐,不用。”李老头摆摆手,“你还不知道吧,我儿子儿媳回来了,家里面已经做好饭了,一会儿他们给我送饭来。”说到这,李老头脸上还有些得意。
谢维清淡笑,“怎么现在还开小卖铺,在家里多休息休息多好。”
“哎,闲不住啊,在家里没意思。”李老头说着,马路对面小跑来一个提着保温袋的女人,手边还牵着一个小女孩。李老头指着她们冲谢维清介绍:“我儿媳妇儿和孙女儿。”
谈话间女人和小女孩已经到了几人面前,李老头介绍了两边,女人冲谢维清笑了笑,拉着小女孩让她叫人,女孩怯生生地叫了声“哥哥”。李老头冲谢维清和霍川摆摆手,“行了,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去烫火锅吧,我也吃饭了。”
“行。”谢维清示意了一下霍川抱着的可乐,“谢谢爷爷。”
“不用不用,路上注意安全啊!”李老头冲他们笑。
谢维清和二人走出几步,仍能听见李老头的声音。
“你认识?”霍川扭头看了身后一眼,“精神可真好啊。”
“他耳朵有些听不见了,所以说话声音很大。”谢维清道。
“这样啊。”
二人回到李空的店里,卷帘门拉了一半,二人走进去,店中间摆了张折叠四方桌,四张塑料凳。桌子中间插着电磁炉,火锅底料沸腾着,香气诱人。旁边摆着四个碗,装着简易调料。
李空坐在前台的位置,“怎么这么晚才买回来。”
谢维清把菜放桌子上,“去买可乐,结果老板是李爷爷。”
“怪不得。”李空起身,把袋子提上楼,“我去把菜洗一下装碗里。”
谢维清不跟着他一起,直接坐凳子上,霍川觉得不太好,想李空去洗菜,谢维清没拦着。
“梅姨呢?”谢维清走到楼梯口朗声道。
李空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她说她炒两个菜端过来。”
谢维清便回了桌子边,拧开可乐瓶,一人倒了一杯可乐。没做多久,梅姨端着两个碗进来,“哎呀小清?你空哥呢?”
谢维清用下巴示意楼上,“洗菜呢。”他接过梅姨的碗,放在桌上。
她拌了两个凉菜过来。
“听说你还带了个朋友过来?”梅姨坐在凳子上,“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个辛楚吗?“
谢维清觉得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他道:“不是,是现在的同学,叫霍川。”
正好李空和霍川一边手端一个碗下了楼。
谢维清向霍川介绍:“这就是刚刚说的梅姨。”
霍川微微颔首,“梅姨好。”
“梅姨,这个就是霍川,我朋友。”谢维清向梅姨道。
梅姨笑着,一点鱼尾纹挤在眼尾,“你好你好。”
霍川坐在谢维清旁边,看向梅姨道:“梅姨看着这么年轻,叫什么姨啊,应该叫姐姐。”
梅姨笑得合不拢嘴,“小清你这小朋友可真会说话,我都四十多啦,不叫姨叫什么。”
“真的?”霍川惊讶的表情,“我以为三十多呢。”
梅姨右手掩着嘴,“三十多的也该叫姨了。别人在我这个年纪有些都当婆婆了。”
“涨了,先吃吧。”李空的筷子伸向桌上的鸭肠,“去菜市场买的?挺新鲜。”
谢维清也夹了一筷子,“嗯,刚好有个大妈宰鸭子,守着买的。”
李空的筷子伸进锅里,翻滚的红油热汤攀上筷子又退下。涮了十来下,鸭肠便好了,李空蘸了下调料将鸭肠送进嘴里,很烫,他吹了几口气,“不错,是最里面那家的吗?”
“嗯。”谢维清的目光一直放在鸭肠上。
霍川迟迟未动筷。
“怎么不吃。”谢维清见状,把自己烫好的鸭肠送进了他碗里,“吃吧,鲜鸭肠,和一般火锅店里冷冻过的不一样。”
霍川咽了咽口水,把鸭肠塞进嘴里。
“怎么了这是,不吃鸭肠?”梅姨问道。
谢维清轻轻哼笑,“估计是在菜市场看人家杀鸭子看得于心不忍了。”
梅姨乐呵呵的,“小朋友心地好。”
李空听到这话也没忍住笑了一声,霍川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刚刚来的路上碰到李老头了,他儿媳妇给他送饭,可真孝顺,孙女儿也可爱。”梅姨忽然道。
“我也碰到了。”谢维清示意桌上的可乐,“他送我们的,没要钱。”
“是嘛,他现在这么大方呢。”梅姨讶异,“那些年那么抠一人,连颗糖都不会多送的,现在舍得送可乐了?”
李空的筷子在锅里捞着,嘴角含笑,轻松道:“现在喝可乐又不像我们以前那样稀罕了。”
“你就知道跟我犟嘴。”梅姨拍了李空手臂一下,怪道:“你看看你那个胡子,还不刮,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一点精神都没有。你看看你那黑眼圈,没少熬夜吧你。”
李空求饶:“错了错了,李大爷确实比之前大方不少。”
“我又不是说他大不大方,我现在是在说你的问题。”梅姨看着他,一脸正色。
李空冲对面的谢维清挤了挤眼,谢维清接受到信号,立马转移话题道:“梅姨我看你又瘦了,多吃点吧。”说着谢维清夹了一筷鸭血给她。
梅姨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自己碗里,“哎呀我不能吃,怕长胖。”
霍川跟着夹了点菜放她碗里,“不胖不胖,多吃点。”
“就在这儿诓我吧,我昨天称重都比之前胖了两斤呢。”梅姨面露愁色。
“人的体重一天内浮动都三四斤,你根本就不胖。”李空插嘴道。
梅姨看他:“真的呀,你可别骗我。”
“真的。”李空头也不抬,“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信问清儿。”
“行吧。”梅姨这才动了筷子。没多久,她又道:“你现在谈对象没?”
“谁谈,我啊?”李空抬头看了看其他三个人,都看着他,“我当然没谈。”
梅姨“啧”了声,又放下了筷子,“赶紧谈一个,找个姑娘来管管你,省得你一天这么邋遢。以后结婚生个孩子,让我也当回婆婆。”
李空微微瞪眼,“我才二十一呢,着什么急。”
“我们当时二十一岁都抱俩孩子了。”梅姨道,“你现在一个人开个店,又没人陪,哪天。要是一个人在你那个小阁楼——那什么了我们都不知道。”
“不还有清儿吗。”李空笑了笑,“再说了,你也离我这么近。”
梅姨蹙眉:“这哪儿能一样?我们也不能陪你一辈子呀,还是得找个媳妇过日子。”
李空忽然道:“你自己不也这么多年没结婚。”
“少说这些,你跟我能一样?”梅姨有些上火,“你一个男的,当然得讨个媳妇过点和和美美的日子。”
谢维清圆场道:“空哥还年轻呢,不着急。”
“就是啊。”李空咬了一口鸭血,“我心里有数。”
“哼。”梅姨脸色不太好看,“有数有数,我看你就是没数!”
李空给她捞了勺肉,“赶紧吃吧,当着清儿朋友面,给我留点面子。”
“又不是外人。”梅姨哼声道。
霍川本来没吭声,忽然被提到,干笑了两声。
笑声像断掉的细麻绳一样中断,只剩下火锅冒泡的声音。
最后还是李空打破沉默:“最近学习怎么样?”
“还行。”谢维清道。
李空不着痕迹地点头,“压力没之前大吧。”
“嗯。”
“好好读。”
“嗯。”
谢维清觉得该说点什么活跃气氛,便道:“我看你还看《时间简史》呢,什么时候这么高深了。”
“哦,那个啊。”李空漫不经心,“读着催眠的,好使。”
本来马着脸的梅姨被逗乐了,她又很快咳了一声,“合着你读个书就为催眠呢。”
“哎呀。”李空给她夹菜,“我从小就没读书那个天赋,又不像清儿,饶了我吧。”
梅姨“哼”了一声,脸色好了不少。
吃完火锅,东西也收拾好了,谢维清霍川二人便从店里出来。天色已黑,路边的灯都亮着。
霍川骑车把谢维清送回去。
“清哥,你不是住那边吗,怎么跟这条街的人很熟的样子。”霍川看着前面的路问道。
谢维清言简意赅:“小时候住这儿,后来搬家了。”
霍川长长地“噢”了一声,“这样啊,怪不得。”
“嗯。”谢维清道。
霍川又问:“梅姨是干什么的,听着也是在这条街开店的?”
谢维清轻轻嗯声。
霍川把谢维清送到了家楼下。
霍川停下车,“上去吧。”
谢维清下了车,霍川感到后面一轻。
“到家了给我发条消息。”谢维清说。
霍川轻笑,“行。”
他没有戴头盔,鼻子被风吹红了,眼睛也眯出了些眼泪花。在路灯下,谢维清看得很清楚。
“下次把头盔戴上。”谢维清道,“回去又要月考,好好考。”
霍川吸了吸鼻子,把眼泪花眨回去,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行。”
谢维清点头,转身离开。身后没有动静,他转过头,霍川还在原地,冲他招了招手。直到谢维清的身影被夜色吞没,霍川才掉了个头离开。
谢维清走在小区里,掏出手机,时间显示11月3日21点36分。
原来是十一月了。
他忽然想到自己回江县的时候还是大热天,开学那天踩着自行车去李空店里流了一身的汗。
时间过得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