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思绪中出来，不由得叹了口气。

现在想来，林乾当年被绑架之时，我早已恶名在外。就算林济舟将书信寄出，也不见得对方会答应他的提议。

不管有意还是无知，林济舟此举，终究是没把我这个女儿的贞守甚至是性命放在心上。

只是，当年我年纪尚幼，听说此事之后，虽然惶惶终日，但林济舟最终也没把我送出去。我惦记着他收养我的恩德，便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前些日子裴甫遥挟持我之后，林济舟的举动，使得我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之事。

可笑的是，当年林懿的一番运作，非但救回了林乾，还让林济舟得了个“爱子如命”的美名。

我又叹了口气，把思绪转移到了李梦远身上来。

这些日子，我听云佩说，虽然碧波派掌门李笙对我和李梦远的婚事很上心，但李梦远本人似是对娶我一事上有些托词。

我想，此前我对李梦远说的那番话，大约是让他改了心思。

但愿李梦远是个潇洒豁达之人，能就此放下我。

毕竟，李梦远非但武功在同辈人中首屈一指，人品也高洁大方，实属难能可贵。虽说我对他无意，可江湖上倾心他的女子实在不少。

天大地大，芳草处处，希望他能找到值得他真心疼爱的女子，不要把心思放在我这不该问津的野草身上。

这时，前面传来一声吆喝，马车便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

“到哪了？”似是察觉到马车停止，云佩醒了过来，一脸迷茫地望向我。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然后便掀开了马车上的帘子。

绝尘的车队行经一条林间小道，和对面来的商队相遇。小道极窄，两方人马无法同时通过，便商量起对策来。

最终，商队退后一里余地，让到了路边。

绝尘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商队面前经过，我撩起帘子，看到几个壮汉站在路边。

其中，一个年逾六旬的老者抽着旱烟，苍老的脸带着复杂的神色地看着我的方向。

须臾，他吐了口烟，感慨道：“这天下，怕是要不太平咯。”

***

很快，我忧郁的心情便被归家的喜悦取代。

我和墨轩相识十年，还从未分开这么久。此番离家三月有余，我早已恨不得化成一只飞鸟，日夜兼程地赶回他的身边。

马车还未进琥城，我便提前把行李托付给了云佩，车子在林府的前院刚停稳，我便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跑去了西院。

西院一片破败的景象，杂草丛生，院中央的几株已然高至齐膝。角落里的门大敞着，上面糊的纸破破烂烂，大门被风吹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正当我诧异，一名身穿明黄色裙子的女子走了进来。女子面容温婉，虽作普通的下人打扮，却显得十分出挑。

她走到我面前行了一礼，道：“奴婢夜莺，见过二小姐。”

原来她便是云佩的贴身丫鬟，我心想。此前云佩仓促地将我带去试剑大会时，曾吩咐一名唤作“夜莺”的贴身丫鬟代我照料墨轩，便是面前的这女子。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夜莺，见她举止得体，打扮大方端庄。观其样貌，不像是下人，倒比我更像是个小姐。

“裴公子搬到南院了，”夜莺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前些日子，我家云佩小姐传来书信，奴婢猜测，大约今日二小姐便能回府。奴婢怕二小姐找不到地方，便特意来此等候。”

真不愧是被云佩调教出来的，我暗暗赞叹。此前我从未见过夜莺，在平漠之时，曾多次忧心她是否能服侍得当。如今观她的言行举止，想必并非等闲之辈，此前的忧虑便也烟消云散。

夜莺说，我和云佩走后没几天，墨轩便在林乾的指示下搬去了南院。林乾说，他打算把西院腾出来，改建书房。

我冲夜莺道了声谢，便马不停蹄地跑去了南院。

我走到南院偏门口，远远地看到一人鬼鬼祟祟地站在墨轩的房外，那人是林乾的贴身小厮，卫禾。

林乾又来找墨轩！见状，我停下了脚步，悄悄地躲在了阴影处。

林乾会找墨轩并非新鲜事，只是，若是被他撞见我，只怕又会惹出一番是非来。

“公子，”这时，卫禾在屋门口冲林乾喊道，“老爷回来了，你快些去瞧瞧！”

“知道了！我这就去！”林乾声音有些古怪，听上去有些嘶哑，还带着些难以名状的意味。

卫禾的话说完，房里便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之后，房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林乾头发凌乱，他一边胡乱系着腰带，一边抱怨着：“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时候回，这老不死的……”

林乾系完腰带，又理了理头发，之后便慌慌张张地从南院的正门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才缓缓从阴影中出来。不知为何，我感觉一股寒气悄然爬上脊背，不由得浑身发颤，与此同时，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感自我的心底蔓延开来。

我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走到房门口，“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我看到门里的情形，感觉全身的血液凝固了。

墨轩低着头坐在床上，锦被胡乱地盖在身上，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脸颊。他赤着胸膛，露出来的皮肤上，有一大片零星的青紫色的淤痕。床旁边的地上，凌乱地扔着他的外衣、中衣和亵衣。

听到来人，他头也不抬地将一物扔在了地上，不耐烦地说道：“你东西忘了。”

那一物是林乾的贴身玉佩，是林家的传家之宝，林乾几乎从不离身，除了和衣入睡和沐浴更衣。

看到眼前的情形，我终于明白，这些年来，林乾来找墨轩到底是做什么。难怪每次林乾走后，墨轩的脸上都是那样的一副表情。

墨轩的话说完，皱着眉头抬起头来。他看到来人是我，先是猛地一怔，紧接着便拼命地扯着被褥盖在自己身上。然而，他的前胸刚挡住，又露出了腿上的淤痕。

墨轩狼狈地停下手中的动作，他狠狠地抓着自己身上的被褥，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手的骨节全都变得青白。

他垂下目光，眼睛里满是绝望。

“染儿，别看我……”墨轩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又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我脏。”

我看着墨轩的模样，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要裂开。

墨轩非但是我的心上人，更是我憧憬之人。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他起，他便一直是一副超凡脱俗的模样，仿佛世间的欲念、肮脏都与他毫无关系。

可现在，他就像是一条高傲的飞龙被强行摁在了尘埃里，非但沾了一身污秽，还把最狼狈的模样昭示在大庭广众之下。

那日林乾走后，墨轩的前襟敞开之时，他狼狈地用手遮挡的情形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我感觉大脑“轰”的一声，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我回过神来，缓缓地蹲下身子，捡起了地上的玉佩。我死死地将玉佩握在手中，用尽全身力气，恨不得将它捏碎。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其实此前的好多事情，都在无形中指向这个方向。

此前我帮墨轩沐浴之时，曾多次看到他胸前的淤痕，只是他搪塞过去，我便以为是由于他行走不便，致使身体磕碰，便也没有多问。

可这么多年过去，他身上的淤痕却从未退却，且每次林乾来找他之后，身上便会添上新的淤痕。

还比如林乾夜夜流连花街柳巷之时，和他鬼混的虽有女子，也不乏楼子里俊俏的小哥。

甚至他的贴身小厮卫禾，原本也是楼子出身！

但因为我一直记得，林乾并非不近女色，便糊涂地没忘这个方向想！

这时，身后的门响了一声，我转过头，却见是林乾去而复返。他站在我身后，道：“裴墨轩，我玉佩呢？”

他的话说完，便看到了房间里的我。看到我，他猛地一怔，脸色刹那间便阴沉下来。

林乾面目狰狞地看着我，威胁道：“若你敢把今日之事传出去，我定让你没命！”

此刻的我早已出离愤怒，我茫然地看着林乾暴怒的模样，居然不自觉地冲他一笑，道：“林乾，在你们林府人的眼中，我可是鼎鼎大名的‘天煞孤星’。若是我没了命，我定要你整个林府给我陪葬！”

林乾许是见惯了我温驯的模样，猛然听我说出这番话来，他整个人一惊。

他许是忌惮着我身上的“能力”，手臂极不可查地一抖。须臾，他又斜眼看了看旁边的墨轩，道：“你个‘妖邪’死不足惜，可若是这件事传出去，墨轩的命也一样丢！”

“那你倒是试试看，”我缓缓收起笑容，道，“如今天辰教同五大世家开战在即，天辰教人多势众，若是裴甫遥得知你对他胞弟做出如此下流之事，他还能留你一条狗命？！”

说完，我用尽全身力气地将玉佩摔在了地上。

玉佩“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碎片飞溅开来，竟在林乾的脸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林乾吃了一骇，不可置信地看向我。在他错愕的目光里，我一步一步地冲他走去，而林乾在我的逼迫下，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后退，终于被门槛一跤绊倒。

林乾疯了一样爬起来，一边大喊着“妖孽杀人”，一边连滚带爬地跑了。

林乾一出门，我便狠狠地将屋门摔上。

方才看到墨轩时的打击，加上同林乾的对峙已然让我用尽了浑身的气力。我感觉整个身子一空，一下子跪坐在了地上，泪如雨下。

“染儿！”墨轩看到我的模样，慌忙起身看我。但他刚一动，身子便一虚，翻身掉在了地上。

他狼狈地扯过衣服，遮住了自己的身体。见状，我拼命止住眼泪，过去扶起了墨轩。

墨轩定定地看着脸，心疼地皱起了眉头。他冲我缓缓伸出手，想像往常那般擦掉我脸上的泪。可还没触碰到我，就像是忌讳着什么一样，失落地把手拿开。

“染儿，对不起……”墨轩低低地说着，眼中闪过一抹愤恨，“我……”

“墨轩哥哥，是我对不起你！”我看着他的模样，只觉心如刀绞。我再也顾不上礼仪规矩，伸出手来死死将他抱住，“若是染儿早些察觉，就不会让林乾害你到这个地步！”

我的下巴放在墨轩的肩膀上，一股强烈的无力感突然从心头升起。

我同他朝夕相处十年，从我十二岁那年开始，林乾便三五不时来找墨轩，我并非不知。

况且，每次林乾来找墨轩之后，他的身子便会愈发不好。可我居然糊涂到这个地步，只以为林乾对墨轩不过是口舌羞辱，使得他郁结于心，才让身子每况愈下。可我居然没想到，他是来此做如此下作之事！

“染儿，别说了！”墨轩突然伸出手来，回抱住我。

他的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回抱住我的时候，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我却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浮在云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