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打算拒绝,可刚一张口便觉得头重脚轻,直往地上栽。
于是,李梦远便一路从慕容府将我扶回了客栈。
来平漠半月有余,平漠的人渐渐地对我与李梦远的身份有所了解。
李梦远是武林中屈指可数的后起之秀,而我则是臭名昭著的林家二小姐。他同我在一起,堪称武林一景,一路上,不知被多少人指指点点。
李梦远扶我回到客栈,又扶着我在房间的床上坐好。他站在我面前,低头看着我,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在慕容府的练功场之时,我便隐约猜出李梦远找我所为何事。我低着头,思忖着如何应对,眼角余光看到他双颊通红,一副欲语又止的模样。
“碧、碧染姑娘,这、这是李家祖传的金疮药,”李梦远结结巴巴地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瓷瓶,“今日碧染姑娘被王小姐所伤,这药对治伤有奇效,请你务必收下。”
“多谢李公子。”我有意回避着他的目光,道谢接过。
“今日之事是梦远之过,”李梦远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若是我早些来,姑娘也不会受这皮肉之苦。原以为惜颜小姐身为灼炎派的三小姐,即便任性,做事应有分寸才是,却没想到……”
“惜颜小姐也是为情所困,”我打断了李梦远的话,“只是我与李公子并无私情,白白受这鞭伤委实委屈。王小姐虽任性了些,但对李公子情真意切,还望李公子不要辜负了王小姐的一片痴心。”
闻言,李梦远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上前一步,眼睛牢牢地盯着我,道:“碧染,我同你相处的这些时日,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我的心“咯噔”一跳,放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抓住了床上的被褥,我压下心头的慌乱,偏头不去看他,明知故问道:“李公子这是何意?碧染不明白。”
李梦远叹了口气,缓缓踱到我身侧坐下。接着,他转头看向我,微微向我的方向倾身,道:“碧染姑娘,那日在茶楼之时,梦远曾说过心上有一人。”
李梦远的声音缱绻、温和,与平日爽朗的声音截然不同。我听到他的话,全身又是一震,这时,李梦远突然伸出手来,覆在了我放在身侧的手上:“那个人,便是姑娘你。”
我全身一震,慌忙把手抽回,道:“李公子,恕碧染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为何?”李梦远神情一讶,旋即又紧紧皱起眉头,“我同惜颜小姐相识已久,但我对她并无他意。还望碧染姑娘不要碍着惜颜小姐的缘故,曲解梦远对你的心思。”
“并不是因为此事……”
“那又是为何?”李梦远的眉头紧了一紧,“莫非碧染姑娘是因为外界的传言?外面的风言风语虽难听,可梦远从未相信过。若是你我的双亲不同意此事,梦远会竭尽全力劝说。”
李梦远字字恳切,很难不让人动容。我看着他的模样,心中虽有些不忍,但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道:“李公子见谅,碧染心上……早已有人了。”
我的话刚说完,只听李梦远的方向传来“啪”的一声。我转过头去,发现是他失手将放在床侧的花瓶推到了地上。
李梦远的脸一白,神色又是惊慌又是尴尬,见我看他,他慌忙转头去收拾地上的花瓶碎片。
一时间,房间里只余李梦远收拾碎片的声音,沉默的气氛十分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李梦远收拾完碎片,堪堪站在不远处,勉强冲我笑了一笑,道:“方才是在下唐突,想来碧染姑娘性情贤良,又貌如天仙,世上难有男子不动情。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有如此好的福气,能让碧染姑娘放在心上?”
听了他的话,我不由得心头一紧,勉强扯起一丝笑容,道:“李公子客气了,碧染心里的并非世家公子,只是绝尘的一名小弟子罢了。只是从小与碧染一同长大,日头久了,便有了情分。”
李梦远缓缓地叹了口气:“我身为绝尘派的二公子,自负在年轻一代之中,也称得上是青年才俊。但在碧染姑娘心中,也不如绝尘的一名小弟子。不知碧染姑娘的心上人有何过人之处,竟让碧染姑娘如此惦记?”
“并无过人之处,”我答道,“不过一名无名小卒罢了。”
我嘴上虽然状若不经意地说着,可心里想到墨轩的模样,心里却莫名觉得慌乱。
不知是否是我局促不安的表情出卖了自己,李梦远听了我的话,皱了皱眉头,道:“只怕碧染姑娘心上这位,远非什么无名小卒,而是身份不简单之人,碧染姑娘不方便说罢了。”
“李公子多虑,我……”此前李梦远在我对他的态度上缺根筋,今日却敏锐得很。他的话正好说在要命之处,我心中一紧,身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编出什么样的谎话圆场。
“那碧染姑娘倒是说说看,你心上的那位,姓甚名谁?”李梦远见我说不出来,便又说道。
我深吸一口气,慌忙让自己稳定心神。我抬起头来,看到李梦远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看向我,一双眸子像是明镜一般,把我的心事看了个通透。
我知道再隐瞒也无甚意义,便索性说道:“李公子恕罪,碧染无可奉告,这是我自己的私事。”
李梦远闻言,神情一讶,但旋即又叹了口气,道:“碧染姑娘,在下无意过问你的私事。但在下好心奉劝姑娘一句,忘了那个人吧,否则,于你于他都没好处。”
李梦远顿了一顿,又道:“若你们两情相悦,那么这份感情只会成为你们彼此的累赘;若他心里并无你,那么这份感情便只会害了你自己!”
李梦远的眼中半是怜惜,半是急切。我抬头回望着他,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冲他粲然一笑,道:“若是如此,那便是碧染自己的命了。”
***
李家的金疮药果真效果显著,没过几日,我身上的鞭伤便好了个七七八八。
然而,即便如此,我也以身上的鞭伤为由闭门不出。云佩对此颇有微词,但想到那日我在台上受伤之时,她不见人影,把我扔给了李梦远一事,也只能作罢。
又过了几日,试剑大会第一轮比试全部结束,进入第二轮比试。
我不会武功,对比试也无甚兴趣。加上我恶名在外,林济舟也乐得见我不在外走动。可这一次,我却非去不可。
今日乃是慕容家的宝剑“穹庐”炼成之日,凡世家大族中能够行动的家族成员,必定尽数到场。此举一来显示对主办方慕容家的尊重,二来穹庐当世罕见,若在它炼成之日有幸见之却未能得见,实属遗憾。
是日,一大早平漠城便万人空巷,可到了慕容府门前之时,却见一副人头攒动,举袖如云的景象。
几名穿着白衣的慕容弟子站在门口,维持着周围民众的秩序,但收效甚微,门前本就狭窄的道路被人挤得越来越窄。
我跟着云佩走到慕容府门前,围着的人见到是我,面上皆是露出惊恐之色,纷纷躲闪到一旁。
前几日出门,虽有对我指指点点的,但还没见人作此反应。我心上诧异,慌忙低下头,堪堪跟在云佩身后。
没走几步,我突然觉得右手一暖,扭头但见一青衣人站在我身侧,伸手握住了我的右手。我一怔,转瞬便看到那青衣人握着我的手,将我与他二人的手高举到头顶,展示给周围的一群人看:“碧染姑娘并非妖邪,我李梦远在此证明!”
我没想到他会做出此举,慌忙将手抽回,可李梦远的手劲奇大,我用了十足的力道,也没能抽回来。
云佩见状,神色古怪地看了我和李梦远一眼,便率先走进了慕容府。
李梦远拉着我的手,一路走进慕容府好远,才将手松开。
一路上,他神色坦荡,仿佛心无旁骛。我却莫名有些心虚,李梦远的手甫一松开,我便后退一步,低下头,堪堪说道:“李公子,你不必为了碧染……”
“我知道碧染姑娘心上无我,”李梦远打断了我的话,“梦远做出此举也并非全是为了姑娘,只是看不惯这世道人云亦云,颠倒黑白罢了。”
李梦远说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转头走了。他步伐坚定,一路上并未回头。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间不知该做何感想,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
慕容府将进一步比试的场地设在了比武场,此刻,比武场的周遭设满了坐席。
放眼望去,但见穿着紫、红、白、黄、青五色衣衫的世家大族中人整齐地排列在比武场的外围。世家大族的正前方还飘着各色旗帜,上书各家姓氏和形状各异的图腾,场面蔚为壮观。
我和云佩刚走进比武场,周围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陆陆续续地停了下来。
林济舟的脸色十分难看,察觉到我和云佩过来,他斜眼看了我二人一眼,没有作声。林懿则冲我二人尴尬一笑,示意我们落座。
我刚坐下,抬眼看到不远处灼炎派掌门王百麟的身后,坐着两个红衣女子,不见王惜颜的人影。
灼炎派的人见我们过来,不由得暗搓搓地望向我们的方向,但又仿佛忌惮着什么,欲语又止。
我心中疑惑,这时,云佩冲我说道:“妹子不必在意,自从那日王惜颜将你打伤后,隔天便发起了高热,因此……”
云佩看着我的脸色,顿了一顿,又气冲冲地说道:“听人说,那王惜颜哭了整整一天一夜,夜里着了凉,又水米未进。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起这般折腾,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云佩的话一说完,平剑门、枯木流、碧波派的人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探究,还有恐惧和憎恶。
我站在众人的目光里,恍惚觉得四周围只剩一大片白花花的眼白。众人的眼睛像是一把把悬在我周围的利刃,仿佛每一把都要将我洞穿。
我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这时,云佩猛地握上腰间的佩剑,冲周围的人斥道:“看什么看,仔细你们的眼珠子!”
云佩的泼辣在武林中是出了名的,众人一听,纷纷转过头去。我松了口气,正欲低下头,却突然看到比武场的外围,一名穿着黑衣的男子正目不转睛地望向我和云佩的方向。
那个黑衣人正是出身草台班子,自称“扶摇”的男子。他定定地看着我和云佩,一双狭长的眸子里似是带着玩味之色。
这段日子我虽躲在客栈闭门不出,但也依稀从下人口中得知,这位名叫“扶摇”的先生身手不凡,在此次试剑大会的比武者中,武功首屈一指。
参赛不过几日的功夫,名字便人尽皆知。
虽说我与云佩的名气在武林中也不算小,但此前并未和他打过照面。他虽盯着我看,但目光中似乎并无敌意,我不由得心生疑惑。
“二位姑娘,我可否坐在你们旁边?”这时,我的旁边突然响起了一个清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