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头,发现来人竟又是李梦远。
李梦远表情淡然,他看了看我,又冲云佩点了点头。接着,他转头望向旁边的一众人群,高声道:“我李梦远自幼便不相信什么妖邪之事,今日我便坐在两位姑娘旁边,看我李梦远是否会被妖邪残害!”
李梦远同扶摇一样,是这一届比武大会中脱颖而出的后起之秀。
前几日,他日日同我在一起,早已被人传了不少闲话。方才的话一出,四周的便响起一阵议论声。
李梦远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抬起头,看到林济舟扭头看向李梦远,一脸讶然。李梦远的父亲李笙看到李梦远的举动,表情喜忧参半。
“李公子,”我思虑半晌,开口道,“你身为碧波派二公子,又是新一代的后起之秀,前途无量,实在不必为了我这区区声名狼藉……”
“我说过,梦远此举并非只是为了碧染姑娘,”李梦远没看我,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况且,这是梦远自己的事。”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能看出李梦远为人颇为固执。我知道劝说无用,只得叹了口气。
“只是,梦远有一事不明,”这时,李梦远又说道,“碧染姑娘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可旁人如此对你,为何在下却从未听你有所抱怨?”
“抱怨又有何用?”我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更何况,这世上无缘无故就背上骂名的何止我一个?”
说着,我的思绪飘飞到多年之前:“碧染曾见一人,那人心思纯善,绝世出尘。明明风华如仙人,可却平白无故被人当成是妖魔。”
我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当年墨轩被抬进林府时的情形。他通身狼狈,林府的院墙之外传来铺天盖地的“讨伐妖魔”的呼喊之声。那声音如同雷鸣,振聋发聩。
我记得,当时墨轩的眼中虽有悲戚之色,但旋即自嘲一笑,神色便恢复如常。
“想必那位就是碧染姑娘你的心上人吧,”李梦远说道,“若那人真如碧染姑娘说的这般超凡脱俗,那梦远也可放心了。只是,碧染姑娘,在下多嘴说一句……”
李梦远顿了一顿,思忖了片刻,才道:“当日观你的脸色,梦远便能猜出,碧染姑娘跟你的心上人应是情路坎坷。碧染姑娘能为心上人拒绝在下,可见那人在姑娘心中的分量非同一般。
碧染姑娘为心上人奋不顾身的这份深情和胆识,在下佩服。只是,碧染姑娘,你甘愿为那人牺牲,在下也甘愿为了你赴汤蹈火。若你能同你的心上人举案齐眉,梦远便只会祝福你。
可倘若你的这份感情只是徒劳无果,在下希望姑娘能知道,梦远……愿意等你。”
李梦远在我对他的态度上缺根筋,可在我的事情上却意外地敏感。
他的话说完,双眼便直直看着我,他眼神坚定,眸中带着深情。我看着他的表情,心中却有些慌乱。
我转过头去,避开他的眼神。可不知为何,冥冥中我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李梦远看我的眼神似乎十分熟悉,好像在多年之前,我同这人便已经相识。
我叹了口气,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双手紧紧地抓住身侧的衣衫,道:“李公子,你我相识不过区区几日,你这又是何苦?”
“世上难得心爱之人,”李梦远自嘲地笑了笑,道,“碧染,我不会轻易放手。”
李梦远的话音刚落,不远处突然传来“轰”的一声。
慕容府的铸剑坊突然爆炸开来,炸飞的碎石、砖瓦纷纷往比武场的方向砸了过来!
“碧染当心!”李梦远喊了一声,突然把我揽入怀中,抱着我飞身落在了旁边的屋顶上。
“碧染,你可无恙?”李梦远一落地,便急急地问道。
我惊魂未定地摇了摇头,慌忙后退一步,堪堪站在李梦远的身侧。
慕容府的铸剑坊被炸成了露天,残破的墙壁上方弥漫着一片浓郁的烟雾,里面的情形看不明晰。
比武场上一片混乱,方才没来得及逃出去的人,大多被砸得头破血流,甚至有的被埋在了瓦砾底下。
“怎么回事!”慕容掌门头破血流地站在不远处,冲铸剑坊近处的弟子大喊。
几名平剑门弟子持剑站在铸剑坊的外侧,一边咳嗽着,一边用手扇着烟雾,一边往坊内走。
这时,铸剑坊四周的烟雾缓缓散开些许,铸剑坊的正中央,有什么东西反射着天光,突然亮了一下。
我定睛一看,但见那是一把通体银白色的宝剑。那宝剑并未被方才的爆炸波及,剑身纤尘不染,闪着粼粼的寒光,似乎绝非凡俗之物。
莫非,这就是慕容府所铸的“穹庐”?我心想。
“这天色有些不寻常。”这时,我身侧的李梦远喃喃说道。
李梦远没看底下的惨状,自顾自抬头望着天。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但见大片的乌云从南边飘了过来,渐渐将太阳遮蔽。
整个平漠顷刻间暗了下来,这时,一道闪电从半空中划过,发出“轰隆”一声。天空乌云翻滚,似乎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地游走其中。
这时,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天而降,落在了炸成露天的铸剑坊里。他一把抓起那把银白色的宝剑,一个转身飞到了慕容府最高的摘星阁上。
那黑衣男子凝视宝剑片刻,突然仰天大笑道:“在下天辰教裴甫遥,多谢慕容掌门赠剑!”
男子声如洪钟,几乎响彻整个平漠,在场所有人闻言,齐齐一愣。
那个“扶摇”竟是墨轩的兄长!我心想。
裴甫遥单脚立于摘星楼的尖顶之上,他身上的黑色衣衫在风中剧烈晃动。他身材修长,墨色长发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个髻,长出来的部分也随着衣衫在风中飞扬。
须臾,他“唰”地一声将手中的“穹庐”挥至身侧,动作潇洒淋漓,气质冷峻高贵,如同神祗。
“妖魔,休得猖狂!”这时,我的养父林济舟突然纵身冲裴甫遥飞了过来。
林济舟的速度极快,可裴甫遥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在林济舟的掌风离裴甫遥还有半寸之遥的时候,裴甫遥身形一晃,突然消失不见了。
“当心下面!”这时,我身侧的李梦远突然大喊一声,拔剑纵身飞了下去。
李梦远动作极快,他的话音刚落,便闻半空中传来“叮”的一声。转瞬之间,李梦远便同裴甫遥缠斗起来,但二人的动作极快,几不见人,只能看到一黑一青的两个人影在上下翻飞。
片刻之后,慕容府的后院传来喊杀之声。一群以黑巾蒙面,穿着斗篷的人从慕容府的后院涌了进来。在场的参赛者同五大世家等人见状,纷纷亮出手中兵刃,一时间,比武场上打成一片。
当年墨轩来到绝尘派为质之后,天辰教便出现了分裂。教主不久暴毙,大少主裴甫遥下落不明,天辰教从此式微。
虽说前些年尚有人顶着“天辰教教众”的名义在江湖上流窜作祟,但并不知真假。近些年,天辰教则是完全销声匿迹。
当年天辰教式微之后,五大家族曾有人发声,说墨轩作为人质的价值早已不复存在,希望能早日将他处置,以泄五大家族心头之恨。
当由于当年天辰教声势过于浩大,也有人提出异议,说大少主裴甫遥毕竟生死不明,若是他日天辰教东山再起,将裴墨轩留在绝尘,也能对天辰教有所牵制,因此才留了他一条性命。
我站在屋顶上,看着下面的愈演愈烈的战况,心中忐忑不安。
我一方面担心云佩的安危,另一方面又忧心裴甫遥有什么闪失。
毕竟,如若裴甫遥在此被活捉或是身死,那么墨轩便再也没了作为人质的价值,随时有性命之忧。
正想着,我面前突然有一道黑影闪过。下一秒,我感觉脖颈一凉,一道冷冰冰的剑刃便抵在了我的脖子上。
“都给我停手!”这时,那名黑影在我身后喊道,“否则这姑娘就没命了!”
底下的人闻声,动作纷纷停了下来,齐齐转身望着我的方向。
这时,一青一紫两道人影飞到了屋顶上,紫衣人冲我身后的黑衣人大喊道:“裴甫遥,放开我家妹子!”
“裴甫遥,”李梦远冲我身后的人喊道,“大丈夫顶天立地,挟持一名女子算什么本事?!”
裴甫遥轻笑一声,道:“在你们武林正派人中的口中,我不过只是一名妖魔,几时称得上是大丈夫了?”
说着,他将手中的“穹庐”轻轻一转。银色剑刃上反射出裴甫遥面容的一角,但见他眉毛修长,眼睛尖细。
“妖魔,不过挟持一人而已,真当我们武林正派拿你没办法?”远处又传来一声大喝,这时,一袭红衣火一般从远处烧了过来。
王惜颜冲我和裴甫遥的方向挥出手中长鞭,可那鞭子却直直甩向我的面门。
剑刃上映出的裴甫遥的眼神一凛,他握着剑的手紧了一紧,另一手冲着王惜颜隔空挥出一掌。
王惜颜吃了这一掌,惨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向后倒撩而去,被闻讯来的王百麟接住。
“你这丫头安的什么心!”云佩见状,气急败坏地冲王惜颜喊道,“此前在比武场上使坏还不够,此刻大敌当前,你不同我们同心协力,反倒对自己人下手?!”
王百麟闻言,想要说什么,却突然被一个声音抢了先。
“身为五大家族中人,自然以武林大义为先。身为林家女儿,理应知道,为顾全大局,随时该有杀身成仁的觉悟!”
“叔父……”云佩闻言,不可置信地低头望向地上。
方才说话的正是林济舟。他负手站在屋檐下,仰头看向我的方向,脸上表情看不分明。
在场人听到他的话,表情各有千秋,我听了这话,心则是重重一沉。
林济舟的话,表面上听上去像是为大局考量,说出一番英勇壮烈的话来。但我心里却清楚,林济舟不过是想借一个好听的名头除去我这个“妖邪”。若是今日为质的是林乾,怕他嘴里就会是另一番话。
裴甫遥似是听出了林济舟话中真意,他轻蔑地笑了一声,道:“堂堂五大世家,名门正派,原来竟这般蛇蝎心肠,视人命为草芥!”
“那贵教将二少主放在绝尘当做人质,又是将人命视作何物?”这时,林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冲裴甫遥说道。
裴甫遥闻言,身子一抖。他握着剑的手又紧了一紧,骨节透出青白之色。他沉默片刻,从牙缝中憋出一句:“我裴家的事不用你管!”
说完,但闻摘星楼的方向又传来爆炸之声。摘星楼轰然倒塌,碎砖瓦砾四溅开来。
慕容府再次陷入混乱,见状,裴甫遥猛地抱住我,运起轻功从慕容府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