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卿趴在地上，抬头看了看王惜颜，表情看上去虽然不以为意，眼神中却带着愤懑之色。

前些日子，我听云佩说，慕容卿虽为家主弟弟的长女，但在慕容世家中却颇为显眼。

她举止大方得体，性子又温婉，武学上虽不能说是精通，却也颇有心得。

按理说，她的武功应该高出王惜颜不少才是，却被她打得如此狼狈。看模样，应该是她顾及着世家大族的体面，不曾下狠手，可王惜颜却丝毫没领情。

“想不到，这些年过去，这丫头的武功果真精进不少，”云佩看到这一幕，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说道，“凭她现在的本事，一招之内我肯定制不住她。”

听了这话，我不由得“扑哧”一笑。

云佩这话明褒实贬，前些日子，我被王惜颜的一番话弄得郁郁寡欢，听云佩这么一说，我的心里登时痛快不少。

“林姐姐，”这时，慕容卿从地上站起来，看到云佩，登时眼前一亮，“姐姐来得可巧，我们正在比试切磋。听闻姐姐的绝尘剑法举世无双，何不上台同王小姐切磋一番，让我们见识见识？”

说着，慕容卿颇为亲热地挽住了云佩的胳膊，不动声色地把她往比武场拉。

我跟在云佩身后，看到慕容卿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王惜颜的方向，眸中透出些许阴鸷之色。

这慕容卿性子温婉是真是假尚且不知，为人应是颇有心计。我心想。她想见识云佩的武功是假，想借云佩的手教训王惜颜是真。

云佩一听，正打算推辞，却猛然听到台子上传来一声爆喝：“林碧染，你上来跟我打！”

听了这话，我整个人一愣，下意识看台上之时，但见王惜颜一手拿着鞭子，另一手叉着腰，眼睛直直地看向我。

王惜颜的眼神像是要着起火来，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云佩闻言，脸色一青，道：“你这丫头别闹，你要打我陪你便是！”

云佩说完，还没等她拔剑纵身，便听王惜颜冷笑一声，道：“身为武林之首，绝尘派林家的二小姐，非但不会武功，还处处要人保护，缩手缩脚，也不怕丢了林家的脸面！”

“我林家儿女，虽不求天下无双，但必定要顶天立地，岂能让他人袒护？碧染，上台！”

王惜颜的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一声大喝。

听到声音，我浑身一僵，扭头看时，但见我的养父林济舟、灼炎派掌门——王惜颜的父亲王百麟、碧波派掌门——李梦远的父亲李笙并平剑门慕容掌门和枯木流欧阳掌门一起，从前院的比武场逛了过来。

除了五位掌门之外，陪同的还有云佩的父亲林懿等一干门派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行人浩浩荡荡，花园里的众人见了，皆是一怔。

方才说话的是我的养父林济舟，林济舟是个武痴，胸无城府，脾气极暴，且极好面子。听云佩说，林济舟年轻时，只要有人冲他挑衅，不管对方武功如何，他都会不顾一切地接受挑战。

方才王惜颜的话有寻衅之嫌，以林济舟冲动的性子，自然会不管不顾地让我上台应战。

“林兄未免对孩子太过苛刻了些，”这时，王惜颜的父亲王百麟说道，“林兄武功盖世，但林少爷和林小姐却未必像林兄这般勇武。我的颜儿武功高强，林二小姐细皮嫩肉，又不会武功，万一不小心把她伤着了，那可如何是好？

我看，颜儿你还是赶紧下来，别难为林二小姐了。”

“爹，”王惜颜开口道，“女儿思慕林家武功已久，想向林二小姐讨教嘛。”

王惜颜说着，又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可女儿此前并不知，原来赫赫有名的绝尘派的林家二小姐居然半点武功都……”

“我也是林家人，”云佩打断了王惜颜的话，“我练的也是林家武功，讨教武功大可以来找我！”

王惜颜的脸色一白，求助一般看向王百麟。

王百麟轻笑一声，道：“有女侠代劳自然是好事，听人说，林家二小姐天赋异禀，不战便可在无形中伤人，颜儿是我最疼的女儿……”

说着，王百麟别有深意地顿了一顿：“我也担心她的安危。”

在场所有人听到这话，表情各有千秋。慕容掌门和欧阳掌门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李掌门看了看林济舟，又看了看王百麟，神色似是有些为难。

林济舟武功盖世，可长子武功不济，养女又不会武功，一直被人武林人当做笑柄。

来平漠之后，我听江湖人嚼舌根说，这两年灼炎派王家势力崛起，绝尘派林家则日渐低迷，两派矛盾不断，两位掌门见面也是擦枪走火。

绝尘派林家之所以没落，很大原因和林家的二小姐有关。

当年林夫人死后，便有人传出闲话，说林二小姐并非“天煞孤星”，而是“妖邪附身”。凡是得罪林二小姐的人，必会遭到妖怪残害。

不少江湖人士信以为真，原本打算拜入绝尘门下，但碍着我的缘故，转投到了灼炎派。

林乾对谣言深信不疑，但林济舟却不以为意，任凭谣言在外散播。

后来谣言越传越离谱，林济舟开始注意之时，已经影响到了绝尘的威望。这些年，虽有云佩在外四处奔走，但收效不过杯水车薪。

王百麟的两句话均戳在了林济舟的痛处，林济舟面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

似是碍着一群人的缘故，林济舟强忍着没发作，一手紧握成拳，另一手用力一挥，道：“碧染，为何还楞在原地？！还不快点上台！”

方才王百麟的话说完，我就知道此番非上去不可。

若是云佩代劳，虽说打得王惜颜面上无光，但无疑是显现出绝尘心虚，反倒证实了谣言的真实性。

可若是我亲自上台，或许我会被王惜颜打得体无完肤，可在绝尘派的颜面一事上，反倒能扳回些许。

只是……那慕容卿同王惜颜并未有任何过节，尚且被如此对待。因为云佩和李梦远的缘故，这王惜颜本就视我为眼中钉，我又不会武功，此番上去，只怕会被她抽个皮开肉绽。

我叹了口气，眼角余光看到林济舟正敛容看着我，神色肃穆，眼神狠厉。

虽然我一早便知，林济舟眼中只有绝尘的颜面和长子林乾，并无我这个养女的地位，可在一干人面前被如此对待，还是难免会心寒。

绝尘的颜面我并不在乎，只是，我若是当面违抗林济舟的命令，就算在平漠他不说什么，等到回到琥城，他难免不会跟我“秋后算账”，从而连累到墨轩。

我握紧拳头，抬脚欲走，云佩突然开口道：“叔父……”

然而她刚一开口，便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染儿且慢！”我停下脚步，循声望过去，却见是云佩的父亲林懿。

他从人群中出来，走到我面前，低头冲我缓缓一笑，道：“染儿不必为难，上去认输便好，你父亲那边我自会去说。”

此前，我和林懿见过不过寥寥数面，虽然云佩平日里对我照顾有加，和我关系很是亲密，可我和这个“大伯”几乎从未说上一句话。

猛然听到陌生的亲人如此为我着想，一时间，我的鼻头不由得有些酸涩。

我冲他重重一点头，又冲众人行了一礼，道：“碧染应战。”

***

我提着裙子走上比试台，刚在台上站定，对面的王惜颜突然抡起鞭子冲我抽了过来！

我一惊，下意识闪避。但我自己毕竟没练过武功，刚一动，王惜颜的鞭子便劈头冲我抽了过来，重重地打在了我的脖颈上。

我的前襟撕裂了一块，登时被鲜血濡染。我忍住疼痛，咬紧牙关，然而，王惜颜的鞭子很快又冲我甩了过来，这一次，则是直直地冲着我的脸！

鞭子在半空中发出“呼呼”的声响，对面的王惜颜眼神冷厉，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我一惊，下意识缩起肩膀，刚要闭上眼的刹那，却见一名青衣人和一名紫衣人飞到了台上。

青衣人护在我面前，劈手接住了将要落在我脸上的鞭子。

王惜颜见到来人，整个人一愣，手中的鞭子“当”地一声落在了地上：“梦远哥哥。”

李梦远转头看了我一眼，又敛容看向王惜颜，并未做声。

这时，紫衣人“噌”地一声拔出腰间碧青色的宝剑，指着王惜颜，道：“你明知我家妹子不会武功，却对她下死手，存的是什么心？！”

紫衣人正是云佩，台下的人看到台上的情形，皆是倒抽一口凉气。

明明是王惜颜有意使坏，可她听到云佩训斥的话，仿佛是云佩在找她麻烦，眼中反倒泛起了点点泪花，道：“爹——”

王百麟神色有些复杂，他皱起眉头，思忖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挥了挥袖子，道：“颜儿，回去闭门思过。”

王惜颜似是有些不服气，刚要说什么，却迎面看到云佩明晃晃的剑刃。

王惜颜握了握拳头，又死死地咬住了嘴唇。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想明白一样，跺了跺脚，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便转身跑了。

众人见状，皆是松了一口气。

方才王惜颜挥鞭子之时，非但没留下情面，反倒用上了全力。若我有内力护体，不过脸被划伤，毁容了事。可我不会武功，若是挨上这一鞭子，只怕性命不保。

即便我是养女，在林府地位低微，但对外也带着“二小姐”的名头。若是当着武林众人面命丧当场，只怕灼炎和绝尘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王百麟撺掇我上台，应该只是想让王惜颜当众羞辱我，让绝尘蒙羞。可他没想到自己女儿如此不懂事，竟然下了死手，即便再疼女儿，为了灼炎的门面，也必须惩罚王惜颜。

“方才见惜颜姑娘失手错伤碧染姑娘，在下便跳了上来，”这时，李梦远突然单膝跪地，冲台下一干人行礼道，“失礼之处，还请各位掌门海涵。”

王百麟和林济舟二人各怀心事，都没有答话。

两位当事人不说话，余下的人一时面面相觑，最后是东家慕容掌门打了个哈哈，张罗着一群人去花园后的池子里看金鱼去了。

我看着林济舟一行人走远，不由得松了口气。刚一放下心来，方才被王惜颜伤到的地方便如火烧一般疼痛，整个人也像脱了力一般向后倒去。

“碧染当心！”我感觉面前人影一晃，反应过来之时，李梦远已然闪身到我身后，将我整个人抱在了怀中。

我的后背贴着李梦远的前胸，他的体温隔着衣料传到我的身上。我后被一暖，整个人却有些不自在，慌忙从他身上挣脱了出来。

我转身面对着李梦远，看到他正蹙眉看着我，眼神里三分怜惜，三分担忧。

“今日之事多谢李公子，”我艰难地冲他行了一礼，道，“今日碧染要拜托佩儿姐姐处理伤口，就此别过，改日……”

我的话刚说完，却发现云佩早便没了影子。

“女侠陪林员外去后院金鱼池了，”李梦远说道，“今日，就让在下送姑娘回去如何？”

说完，李梦远上前一步，扶住了我的胳膊。他低头看向我，漆黑的眸子带着深意：“碧染，在下有要事要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