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到这里，我整个人像脱力一样叹了口气。

李梦远当日最后那句话太过震撼，每次想起来，我的心里都不免忐忑。

这几日，李梦远的所作所为我看在眼里，观其表现，他应是对我有意。

可我又听人说，李梦远为人本就热情豁达，加上我的身世的确有令人唏嘘之处，由此便不敢确定，他是否只是热心过头，失了分寸。

可这种事情我又不好当面问他，若是他有意，难免伤了他的心；若是他无意，那便显得我自作多情，惹人嗤笑。

思来想去，我便只能装聋作哑，尽量避开他。

“这说书人说的这姑娘倒是与妹子你有几分相似。”这时，说书人下了台，云佩便转过身来冲我说道。

她笑了一声，冲我挤了挤眼：“什么时候妹子也嫁个世家公子，等到叔父家道中落，也好让你扬眉吐气一把。”

“姐姐，亏你还是绝尘的人，居然见不得绝尘好。”我瞪了云佩一眼，她却嗑着瓜子冲我嘻嘻一笑。

我看着她嬉皮笑脸的模样，叹了口气：“我倒觉得，女儿当自强，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像姐姐这样，有这么好的武功傍身。这样一来，林府的下人再不敢欺负我，哥哥若是来找墨轩哥哥的麻烦，我也可为他出头。”

“练武有练武的好处，不会武功也未必是坏事，”云佩说着，话头又一转，“比如那李家二公子，就喜欢妹子这样贤良淑德的姑娘，舞刀弄棒……”

“佩儿姐姐！”我出声打断了云佩的话。

像是云佩见惯了我温驯的模样，猛然听我语气严厉，整个人一怔。她磕着瓜子的手一顿，转头看向我时，嘴巴上还叼着一颗没破皮的瓜子。

“我心上人是谁，姐姐你是知道的，既然如此，姐姐你为何还总要把我和李家二公子扯到一处？”

在来到平漠之前，云佩三句话不离墨轩。可自从在平漠遇到李梦远之后，她便日日李梦远长，李梦远短聒噪个没完。

前些日子好不容易用点心堵上了她的嘴，今日出来听个书，便又找到话头拐到了那上面。

闻言，云佩无辜地眨了眨眼，她眼珠子一转，将嘴上叼的那枚瓜子吸入口中，道：“妹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姐姐我怎么没听明白？”

说完，她佯装无事地转过身去，须臾喉咙一动，竟然稀里糊涂地将那枚瓜子囫囵咽下去了。

我看着云佩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就是那样的性子，快意恩仇，又多嘴多舌，万一得罪了人，就开始装傻充愣。认识她的人，无一不是对她又爱又恨。

“我之所以总把妹子和他扯到一处，也是为妹子着想，”这时，云佩似是找到了开脱的借口，转回头来说道，“妹子你不知道，江湖上关于你的那些传言实在不堪入耳。李公子人品端庄，名声甚好，若是他愿意为你出头……”

“我非江湖人，对这些传闻本来也不在意，”我打断了云佩的话，“那李家二公子本也不是多嘴多舌之人，佩儿姐姐这么做，是为了改善我在江湖上的名声，还是改善我在李家二公子心里的名声？”

云佩闻言，眼珠又是一转，看模样应该是在找借口。

可她的借口还想出来，就听到茶楼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女侠、碧染姑娘，好巧。”

云佩听到声音，像是救命稻草一样，起身冲来人打招呼：“梦远兄，又见面了。”

我看到李梦远，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起来冲他行了一礼。

李梦远远远地冲我二人点了点头，便大步流星地冲我们走来，一双眼睛似有若无地落在了我的身上：“在下出门为家父买药，在此巧遇碧染姑娘、女侠，当真是缘分。”

“说起来，李掌门被那匹疯马伤着已有半月，那伤还未见好？”云佩问道。

“谢女侠挂心，皮外伤早已大好，”李梦远说道，“只是家父年事已高，难免有些小病小灾，今日上街，本是为家父采买些滋补的药来。”

说着，李梦远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将右手拎着的药冲我和云佩扬了一扬。

李梦远手中的药用油纸包着，油纸的封口处贴了一张红纸，上书“保德斋”三个字。

云佩见状，挑了挑眉道：“有件事我不明白，还请李兄赐教。”

“女侠客气了，”李梦远回道，“凡是李某知道的，定知无不言。”

“我记得，你去的这保德斋明明在平漠的东边，可我们这茶楼则在平漠的最西边，李兄回落脚的客栈并不顺路。李兄所说的‘巧遇’，到底真是有缘，还是李兄刻意为之？”

李梦远闻言，脸颊“倏”地一红。他干巴巴地笑了几声，道：“这平漠我不熟，想是不知不觉走错了地方。”

云佩笑了一声：“李兄说笑，早闻李掌门在好几年前便把门派中的事物交给李兄打理。这平漠少说也来了十几二十回，莫不是李兄心上惦记着什么人，才魂不守舍地走错了路？”

云佩说完，又冲我笑了一笑。

我瞪了云佩一眼，刚转头准备说点儿什么，却见李梦远的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可他的双目炯炯有神，目光直直地落在我的身上。

见我看他，他浑身一颤，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目光，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刮擦着一侧脸颊：“女侠豪气干云，直爽活泼，碧染姑娘貌如天仙，聪慧贤良，难、难免不让人印象深刻。”

李梦远的语气听上去似是随意，但提到我时却微微有些结巴，听得我心里“咯噔”一声。

“我性子直爽，脾气又暴躁，江湖上的男子向来敬而远之。不过……”云佩别有深意地顿了一顿，“我家妹子文静贤淑，向来让人过目难忘。有话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佳人如妹子斯，难怪梦远兄这样的英雄豪杰会看直了眼睛。”

云佩的话说得我的脸也有些发烫，我伸手拍了一下，道：“佩儿姐姐，你又胡说八道！”

云佩嘻嘻一笑，她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似是知道我心中不悦，便收起了笑容，偷偷瞄了李梦远一眼。

李梦远听了云佩的话，低头腼腆一笑。

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似是在思忖着什么，须臾站起身来，眼睛直直地向下看着我，眸中带着亮光：“时候不早了，梦远明日还要出战，便不再叨扰了。”

说完，李梦远转头欲走，可又似乎舍不得似的，扭头看了我一眼，才再次缓缓转过身去。

李梦远刚走出没几步，云佩突然转身喊道：“李兄，明日好好表现，我家妹子等着看你舞剑的英姿！”

李梦远听到人喊他，脚步一顿，可等他听清楚云佩喊的话后，突然加快速度跑了。

我看着李梦远离开的身影，心中更加忐忑，不由得责备云佩道：“佩儿姐姐，就算是开玩笑，你也开得太过了！难道不怕被人误会，招来麻烦？”

“怕什么，”云佩满不在乎说道，“男大当娶，女大当嫁，你们二人尚未许配人家，有什么说不得的？”

云佩刚说完，却似乎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道：“说起来，灼炎派的那个三小姐似乎对李梦远有意思，那小姐脾气可比我火爆多了，若是被她知道……”

“哪个是林碧染，给我出来！”云佩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茶楼门前传来一声尖细的爆喝。

我抬起头来，见到一个穿着一身红衣的女子站在茶楼的门口。女子头上盘着环形发髻，发髻上装饰着几枚金灿灿的饰物，几缕没盘的头发从发髻的四周围散乱地垂下来，衬得她身材十分修长。

我看了云佩一眼，叹了口气。

我站起身，冲那女子道：“这位小姐，在下便是林碧染。”

女子闻言，便朝我走了过来。

走近了才看到，那女子脸蛋小巧，下巴尖细，眼睛虽不大，却锐利有神。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要将人洞穿似的。她的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皮鞭，手指骨节精瘦，看来应该也是个练家子。

“想必这位便是灼炎派的王惜颜小姐，碧染这厢有礼了。”说完，我便微微冲她行了一礼。

在平漠的这些日子，我从碎嘴的下人口中也听到了不少门派间的轶事。

比如李梦远文武双全，武林中倾心他的女子不少，其中由数灼炎派的三小姐王惜颜最甚。

灼炎派喜穿红衣，王家的三小姐王惜颜是最小的女儿，被王掌门视为掌上明珠，因而自小便刁蛮任性，目中无人。

王惜颜并未理我，见我冲她行礼，反倒高高地扬起下巴，哼了一声。

“嘿，你这妹子好不讲礼数，”这时，云佩起身道，“我家妹子乃是堂堂绝尘派的二小姐，她冲你行礼，你非但不还礼，反倒做出这副姿态。难道王掌门没教你做人的基本礼数？”

“呵，一个从林子里捡来的天煞孤星，也敢自称小姐？”王惜颜不屑地哼了一声，

“还有你林云佩，你仗着门派的势力和手中的那把破铜烂铁自封了个‘女侠’的名头，非但不嫌丢人，反倒四处招摇。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你这种人在一起，难怪这个林碧染是个狐狸精！”

王惜颜一边说着，握着鞭子的手却紧了一紧。

听了这话，我的脸一白，心中有些恼火。但我不会武功，一时之间又没想到如何回嘴，只得握紧拳头。

正当我不知所措，旁边的云佩却悠悠笑了一声。

“看来王掌门教女无方，你已过豆蔻之年，却仍旧是满嘴喷粪。我不是你的长辈，本来不想替王掌门教你做人的礼数，”云佩说着，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可你如此不懂规矩，那就别怪我帮你长长记性，教你如何做人。”

云佩说完，缓缓地握上腰间的剑。

王惜颜一听，脸色一青。可她旋即咬了咬牙，把鞭子往旁边“啪”地一甩，虚张声势道：“打就打，离上次较量过去了这么久，你怎么就知道我打不过你！”

王惜颜的话音刚落，旁边几个怕事的人便跑出去了。

茶楼的老板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刚准备把柜台上的白瓷花瓶收起来，却听到一个清朗的男声在门口响起：“女侠，请高抬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