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佩的话我没听懂,但我知道,肯定与李梦远有关,便识趣地没再追问。
又过了几天,五大世家陆续到齐,平漠便变得更为热闹。
云佩是个闲不住的,本来说好今日在客栈内休息,但一听说城里来了新的小摊贩,便又拽着我上了街。
街道上熙熙攘攘,举袖如云,我跟着云佩没走多久,脚后跟便不知被踩了多少次。
远处突然响起一阵锣鼓声,正在逛街买货的行人们听到声音,便纷纷放下手中的物什,往锣鼓声响起的方向去。
我夹在逆行的人流中,苦不堪言,好不容易和云佩来到了僻静处,但见她兴冲冲地跟我说道:“那是苗疆来的草台班子!上回上街的时候正好赶上他们收工,这回可不能错过去!”
说完,云佩便跟着人流跑了。
“佩儿姐姐,等……”我也跟着她顺着人流跑,可没跑一步,便被后面来的人撞翻在地。
眼看后面的人要踩在我身上,一只手从斜刺里伸了出来,把我拽到了一旁僻静的巷子里。
我扶着墙堪堪站稳,正欲道谢,却听到一清朗的声音说道:“居然把这么漂亮的姑娘撞倒在地上,这些个江湖粗人可真不懂得怜香惜玉。”
说完,那人“啧”了一声,摇头叹了口气。
方才拉我起来的是个年轻男子,身穿黑色斗篷,头戴墨色高冠,一袭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
他眉目俏皮,眼角微微上扬,脸上乃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眸中还带着几分自得与邪气。
男子的身旁站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见状,她走上前来扶着我站好,又用随身的帕子帮我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多谢先生援手。”我冲他道谢。
男子冲我摆了摆手,道:“客气什么,不过举手之劳。只是看姑娘衣着不俗,却无合意首饰相配,当真是可惜了。”
那男子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他原是个摆摊卖首饰的。
男子的摊位设在一处偏僻的小路上,虽然离主道不远,但由于摊位背阴的缘故,行人甚少。
不过,位置虽然偏僻,但他的摊位前却站满了前来看货的女子。那些女子个个穿戴不俗,看模样,不是出身富商巨贾,便是出身世家大族。
我将目光移到男子的摊位上,但见各式的首饰琳琅地摆满了摊位,从男子挂的贴身玉佩,到女子的镯子、发簪,种类齐全。
首饰的用料也丰富,从最便宜的戈壁石,到上好的羊脂玉,应有尽有。最为难得的是设计别出心裁,首饰上的雕刻、图样巧夺天工。
在林府,我的身份尴尬,为了不引人注目,便从不梳妆打扮,久了便对簪花首饰一类的物什并无兴趣。但见了这男子的摊子,却一时也移不开目光。
男子似是见惯了我这副模样,他轻笑一声,冲随行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道:“我这里有一物,与姑娘的穿着很是相称……”
男子的话没说完,就听到旁边响起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笙先生好生无情。”
说话的女子穿着粉色纱裙,满身脂粉气,一脸媚态。看面相,应是三十有余,但她身姿妖娆,亭亭如十几岁少女。
“人家日日来照顾笙先生的生意,也不见笙先生像对待方才那姑娘那样温柔。难不成,我也像方才那姑娘一样摔在地上,笙先生才会多看我两眼?”
说着,那女子便作势往地上摔去。
“赵夫人,这可使不得。”男子淡淡说着,给随行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点了点头,旋即便伸出手来,将摇摇欲坠的女子一把拉住。
“赵夫人冰肌玉肤,若是伤着了,赵先生看了可是要心疼的。”男子说着,还刻意加重了“赵夫人”和“赵先生”的语气。
赵夫人闻言,不悦地撅起嘴,道:“那笙先生可心疼我?”
“我笙箫自来喜好美的物什,就算是块好看的石头,磕了碰了我都是要心疼的。更何况赵夫人花容月貌,若是伤着了,世上哪会有男子看了心里好受?”
赵夫人听了,似是十分受用,她拿刺绣的扇子挡住脸,嘻嘻笑了起来。
笙箫也冲她笑了笑,然后便不着痕迹地把目光移开。
我在一旁听着,不由得默默赞叹。
这卖首饰的摊主笙箫极善话术,方才一席话说得虽暧昧,但却没有逾礼之嫌,哪怕赵夫人的相公在场,听了也不过一笑。
“妹子,你让我好找!”这时,云佩又风风火火地折了回来。
她见我无恙,刚欲松口气,却转头看到了旁边的笙箫。
似是察觉到人来,笙箫转头看向云佩。
二人四目相对,云佩全身一震。
笙箫的眸中也浮现出异样的神色,但一闪而逝。他冲云佩笑了一笑,道:“想必这位是这姑娘的家人,平漠人多,极易走散。好不容易找到,可别再走丢了。”
笙箫说着,眸眼灼灼地看着云佩,话里似是别有深意。
云佩的目光有些闪烁,她看了笙箫几眼,似是有话要说,但嗫嚅了一阵,只冲他笑了笑,道:“多谢这位先生好心提醒,那我们便不打扰了。”
“且慢。”云佩转身欲走,笙箫突然叫住了他。
“先生还有何指教?”云佩转过身来,问道。
“不敢,”笙箫应道,“只是我这里有一样物什,极衬这位姑娘,不知二位可愿意一看?”
这时,笙箫的丫鬟将一个精致的漆木匣子递到笙箫的手中,笙箫打开来时,但见里面躺着一块血玉。
血玉质地上乘,色泽鲜艳欲滴,上刻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那凤凰应是出自名家之手,雕刻精细,翎羽根根分明,且姿态逼真,栩栩如生。
凤凰的眼睛上镶嵌着一粒细小的碧色宝石,看上去似是有光在闪动。
笙箫将玉从木匣子中取出,放在了我的手中,我便感到一股暖意从玉上传到了手掌心。
“我头一眼看到姑娘,便觉这枚玉佩与姑娘甚是相配。姑娘与这玉有缘,若是姑娘喜欢,这玉我便便宜卖给姑娘如何?”
说着,笙箫伸出右手掌,比了个“五”,道:“五百文。”
“这……”我有些犹豫。
林府从未把我当过小姐,因而我便也从没领过零花钱。只有节日的时候,赏下人时也捎带着赏了我几个。但云佩拽我出来得急,我全身上上下下加起来,也不过区区二十文。
“我替妹子买了!”云佩豪爽地说道。
“怎好再麻烦佩儿姐姐,”我说道,“姐姐此前已经送了我不少衣衫首饰,如今又……”
“我此前弄丢了妹子两次,这块玉就当我给妹子赔不是!”云佩说完,又凑到我耳边小声道:“看这玉的质地,少说值五两银子,五百文卖给我们,实在是捡了便宜。”
我听了云佩的话,知道自己推辞不下,便只好点头应承。虽说我和云佩亲密无间,但总接受她的好意,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可云佩手头阔绰,若是我要还她银子,她又断断不会接受。
我叹了口气,心想等回去客栈,再借厨房给她做些她爱吃的点心。
云佩说完,背过身去,将手往怀中一探。她摸索片刻,发出了一声“咦”,之后便把手伸出来,在身上乱摸一通。
“糟糕!”云佩懊恼地一跺脚,“今儿个出来得急,我忘带钱袋了!”
“先生稍候,我们落脚的客栈距此不远,我去去就回。”云佩说完,拔腿就要跑。
“这位女侠,不必了。”笙箫突然开口道。
笙箫侧身对着云佩,眼神直直地望向一旁。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但见一青衣人站在不远处。
李梦远正盯着我们看,见我和云佩转头看向他,冲我们一笑,便缓步走了过来,道:“这枚玉佩我买了,上回碧染姑娘因为家父的腿脚受了惊,这玉佩就当是给碧染姑娘赔礼道歉。”
“这……”我刚要推辞,却见李梦远递给笙箫一块碎银子。
笙箫接过银子,在手中掂了一掂,笑着说了声“多谢”,便识趣地转头招呼别的客人。
“这玉颜色如血,上面的凤凰惟妙惟肖,当真是上品,碧染姑娘眼光果然非同一般。”李梦远说着,从笙箫的丫鬟那里接过漆木匣子,递给了我。
我手里捧着血玉,那木匣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得尴尬一笑,道:“李公子谬赞了,是这卖玉的笙先生为我挑的货物。”
李梦远垂眸看着我,目光灼灼,闻言突然一笑。
李梦远面容刚毅,气质洒脱,笑起来时如清风朗月。我看着他的神色,心头一紧,心中登时有了计较。
我伸出手,将手中的血玉放入了李梦远手中的漆木匣子中,道:“碧染多谢李公子好意,只是这玉,我不能收。”
李梦远眉头一紧,道:“为何?”
“无功不受禄,”我说道,“当日我虽受到惊吓,但若非李公子救我,只怕我已命丧当场。我和李公子非亲非故,如此受人恩惠,心里属实过意不去。”
李梦远闻言,眼神里涌起几分失落。可还没等他说什么,便被云佩抢了先。
云佩抓过他手中的匣子,塞到了我手中,道:“妹子你就收下吧,碧波派家大业大,难不成还会吝啬这五百钱?”
李梦远冲云佩一笑,又转头看向我,道:“女侠说的极是,碧波派与绝尘派乃是世交,在下送碧染姑娘玉佩,也昭显出两派修好之意,还望碧染姑娘不要再推辞。”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再推辞便是不近人情。
李梦远的话不假,绝尘与碧波为世交。我在林府虽受冷遇,但在外面总归还是顶着个“二小姐”的头衔。
李梦远以碧波派二公子的身份送我玉佩,这便上升到了派与派之间的人情往来,若是如此,五百钱的物什我也受得。只是,若是别的物什也便罢了,却偏偏是块玉佩。
玉送同性,为友情深厚之意,可玉送异性,则是定情之意。
希望这件事传出去,别引起什么误会才好,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道:“那就多谢李公子了。”
我抬起头来,见李梦远的目光仍旧落在我的身上。见我抬起头来看他,才有些促狭地移开目光,摸了摸自己的鼻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