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裴墨轩的情愫,大约便是从那时开始。
年少时懵懂,尚不知情这一字究竟何味。等到豆蔻初开之时,却发现自己早已情根深种,眼里除了这个人,再也没了别人的位置。
只是,大概从我见到墨轩的第一面起,他的眼中就时常带着些伤感的神色。我不知他是在悲伤我的身世,还是悲伤自己的境遇。
亦或是,悲伤我们明明亲密无间,却注定要势不两立。
我从回忆中出来,叹了口气。
“妹子怎的突然叹气了,难不成,又在想墨轩?”彼时云佩正探着头看外面的风景,听到我叹气,又转过身来逗弄我。
“你啊,”我轻轻打了她一下,“真是三句话不离墨轩哥哥,耳朵都快生出茧子了。”
“哎呦,还害羞了。”说着,她便跟我嬉闹起来。
云佩跟我嬉闹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我坚持了一会儿,便也睡着了。
***
我又梦见了那条青龙和那只火凤凰。
梦里是一片碧水湖畔,四周群山环绕,山上郁郁葱葱。那条青龙从云中盘旋而下,在湖面上与火凤凰追逐、嬉戏。
过了一会,那青龙落在岸上,盘踞成一团,化作一个绝代风华的白衣男子。火凤凰也跟着他落下来,变为一个穿着火红衣衫的女子。
女子体态轻盈,她冲着白衣男子跑过去,火红的身影如同天边灿烂的云霞。
女子一头扑进了白衣男子的怀里,须臾,她抬起头来看他,笑眼盈盈,声音温软清灵,道:“孟章哥哥。”
武林各大世家和平头百姓中,笃信四象者不在少数。
相传,女娲同伏羲两位上神创世造人之后,还造出了众多灵兽用以扶持同管理人类。
四象是女娲和伏羲坐下灵力最盛的四只灵兽,分别镇守着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主管天象和人间祸福。若神兽陨损,则天象异变,人间灾祸不断。
这些年天象不好,时而干旱少雨,时而洪涝不断。人们为了求得心里安慰,便在各地建起了有关四象的祠堂。
渐渐的,文人墨客也开始对此津津乐道,近些年来,与四象有关的诗词和话本子也越来越多。
前代人口耳相传,加上话本子里的描绘,使得人们对四象的印象也更为统一。
比如四象虽为神兽,但有性别之分,可化作人形,还各自拥有人化的名字。
除此之外,武林流传的话本子里还写道,主管东方的神兽青龙孟章神君和主管南方的神兽朱雀凌光神君乃是一对眷侣。
千百年前,凌光神君遭遇大劫,性命垂危,孟章舍身相救,自此真身陨灭。主管东方的神兽缺位,才使得这些年灾祸不断。
从我和墨轩认识伊始,他便总爱给我念些关于四象的话本子,可后来从某一天开始,他便不念了。
我认得字之后,便自己和他要书来看。可没过多久,却发现墨轩把那些话本子束之高阁。
我问他原因,他便总是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就好像那些话本子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碰,就触动了心底最敏感的那根弦。
***
车行半月,总算到了平漠。
平漠位于南北交界处,是出入中原、西北、江南的必经之地,是三方往来的重要枢纽。
南来北往的商旅常在此停留,以便贩卖货物。闯荡的江湖的游侠为了进入三地,也多路过这里。
今年的试剑大会由镇守在平漠的平剑门慕容世家举办,着实增添了不少情致。
来到平漠之后,我的父亲林济舟便忙于五大家族之间的应酬。少了他的管束,我便终日被云佩拉着,到处东游西逛。
云佩逼着我换上了她为我准备的衣裳,有了那些奢华衣衫的陪衬,我整个人也变得容光焕发起来,在街上频频见人回头。
“妹子,我今儿从慕容府的小哥那里听说了一样好东西。”云佩神秘兮兮地冲我说道。
“是什么?”我有些好奇地问。
“我听说,平漠新开了家面馆,做出来的面有头发丝那么细,咱们一起去见识见识吧。”
说完,云佩便带头跑了起来:“听说那面馆热闹得很,去晚了可就没座儿喽!”
“佩儿姐姐,跑慢些。”我喊了她一声,旋即便追了上去。
可就在这时,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前面的姑娘,快些让开!”
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转过身,但见一匹马横冲直撞地冲我狂奔而来。沿途的行人被它踢翻在地,场面十分凶险。
我从未见过类似的状况,惊惧之下,一时之间竟然动弹不得。眼看那马离我越来越近,马蹄的声音像冬日的闷雷,一下一下地响在我耳边。
“姑娘当心!”
话音未落,但见一青衣男子从天而降,落在了马背之上,猛地扯住了缰绳。
那马悲戚地嘶鸣一声,高高地抬起两只前蹄,然后便往我的方向踏来。
青衣人眼见不妙,突然从马背上翻身而落。接着,他一把将我抱入怀中,猛地往后一跃。
青衣人抱着我轻飘飘地落在了数米之外,那马重重地栽在地上,口中吐出鲜血,没了气息。
青衣人松开怀中的我,低头询问道:“姑娘可无恙?”
我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见他询问,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礼节性地扯出笑脸,屈身行礼道:“方才多谢公子搭救。”
我抬起头来,这才看清楚青衣人的容貌。
青衣人皮肤白净,剑眉入鬓,一双眸子皓如明月,唇红齿白。与墨轩不同,他浑身上下充满了习武之人的阳刚之气,翩翩的青衫又平添了几分飒爽之感。
他拱手还礼:“在下碧波派李梦远,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小女子是绝尘的一名丫鬟,不敢将贱名告知,恐污了尊耳。”我说道。
“姑娘哪里话,”李梦远笑道,“丫鬟也是人,世间万物本就平等,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姑娘何必自轻自贱呢?”
“妹子!妹子你没事吧!”这时,云佩从半路上折了回来。
她跑到近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冲着我左看右看。见我似是没有大碍,便突然把我拉到身后,语气不善地冲李梦远说道:
“哟,这不是碧波派的二公子李梦远嘛?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在大街上调戏我们家妹子?!我们家妹子可不是随便捡来的丫鬟,乃是堂堂五大家族之首绝尘派的二小姐!李公子这么做,可是要试试绝尘和碧波两派哪个功夫练得更好?!”
说完,云佩的手便摸上了腰间那把碧青色的剑。
云佩似乎看到了刚才那一幕,但又没看明白,生生误会成了我被李梦远当街调戏。
李梦远闻言,哭笑不得,他瞥了一眼云佩腰间的剑,道:“这位莫不是绝尘的碧光剑女侠林云佩?女侠可是取笑在下了,在下一心只想救人,并无冒犯之意。”
我见状,慌忙过去扯了扯云佩,凑到她耳边说道:“姐姐,你误会了,方才这位少侠是想救我,不然,这会子我早便死在那匹马的蹄子底下了。”
云佩闻言,将手从剑上移开。她狐疑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梦远,见周围围观的人拿不解的目光凝视着她,登时便明白了过来。
脸一红,打了个哈哈道:“李公子见谅,方才我挂心着妹子,一时心急,便弄错了情况。我这厢给李公子赔不是,还望李公子不要因为我方才一时失言,伤了两派的和气。”
想必李梦远也是识得大体,见过大世面的人。他听了云佩的话,别有深意地一笑,道:“早闻碧光剑林云佩女侠性子火爆,快人快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一席话弄得云佩闹了个大花脸,李梦远说完,又把目光转向我,双目炯炯:“原来这便是传说中林掌门养在深闺的二小姐林碧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自从林夫人过世后,林府上下一直对我讳莫如深。外界虽有关于我的传言,但十之有九都不堪入耳。若是有好听的话传出来,那必定是我身边这位“碧光剑女侠”的杰作。
观李梦远的谈吐,应是豁达爽朗之人,此言听上去不像是在讽刺。
我心情复杂地看了云佩一眼,垂眸道:“公子谬赞了。”
云佩似是被我们一来一往的一袭客套话酸着了,她夸张地清了清嗓子,道:“梦远兄,看你似是追这这马而来,这马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李梦远皱起眉头,道:“实不相瞒,这马本是家父的腿脚,原本灵性十足。今日却不知因何狂性大发,还把家父摔在了地上。家父怕它伤人,便命我一路追它至此。”
闻言,云佩也不由得紧锁眉头:“听梦远兄之言,按理说,这马不应该平白无故伤人才是,难不成,有人在马上动了什么手脚?”
李梦远摇了摇头:“还未得知,今日之事乃碧波之过,等到查明原因,在下一定给女侠、碧染姑娘,和平漠这些受伤的百姓一个交代。”
云佩点了点头,似是还想说什么,我拉了拉她的衣袖,上前一步道:“既如此,我们便不打扰了,令尊受了伤,想必需要人照料。李公子,我们就此别过。”
云佩也说道:“劳烦梦远兄替我们给令尊带个好。”
李梦远拱手道:“梦远多谢碧染姑娘挂心。碧染姑娘、女侠,我们有缘再见。”
我屈身还礼,抬起头时,看到李梦远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见我抬看他,他才仿佛察觉到尴尬一般,收回了目光。
我忙拽着云佩转身走了。走出好远,我却总觉得似乎有人在盯着我看。我转过头,看到李梦远仍旧看向我和云佩离去的方向,见我转头看他,他才很不自然地转过身去查看那匹疯马。
我的心里有些不自在,这时,云佩突然拿手肘捅了捅我,笑道:“怎么,难不成,妹子对李梦远有意思?”
“姐姐胡说什么呢!”我伸出手来,又要打她,云佩嘻嘻一笑,但旋即便换上了一副正经的模样。
“李梦远虽是碧波派李掌门的次子,但武功在碧波派首屈一指,人品端正,大方豁达,且通晓文墨,是个难得的人才。据说,碧波派的下一任掌门,李梦远的父亲李笙属意于他。若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姑娘能嫁给他,那是天大的福气。”
我讪讪一笑,道:“李公子如此人品家室,嫁给他的必定是名门淑女。在林府,我虽有个二小姐的名头,但实则不过是个丫鬟。姐姐,你与李公子年纪相仿,何不替自己打算打算?”
我们一边说着,一边进了那家面馆。
云佩似是没听到我的话,她低着头,凝视着桌面,喃喃自语道:“若你能嫁个疼你的人,想必也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