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剑大会是五年一次的武林盛事，由五大家族轮流做东，邀请各大世家及江湖各界人士前来参与。

迄今为止，试剑大会已有近百年的历史。当初创立试剑大会的目的，一来是为了让各大世家切磋武艺，取长补短；二来是为了招贤纳士。

凡在试剑大会中脱颖而出的江湖人士，大多有机会被五大世家招入麾下。

“五年前那次我年纪尚轻，不曾跟着爹爹去，如今想来都悔死了！虽说初试没什么意思，但到了复试和决赛，上台的要么是世家大族中的顶尖高手，要么就是身怀绝技的武林人士。那可是全天下最上乘的武学，妹子不想同我一起去看看？”

我看着云佩眉飞色舞的模样，笑了一笑，道：“佩儿姐，我不会武功，去了也不过是个睁眼瞎，你带着我去，就不怕我扫了你的兴致？”

“看不懂门道，也可以看看热闹嘛，”云佩说道，“就算看不懂武功，去长长见识也是好的。平漠在南北交界处，好吃的好玩的本来就多。到时五大家族的人一来，远道而来小摊贩肯定不少，妹子就真不愿意跟我一同去见识见识？”

闻言，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云佩见我犹豫，便趁热打铁道：“到时，还会有机会结交各世家大族的少爷小姐，慕容世家和欧阳世家之所以结成亲家，就是因为五年前的试剑大会上，慕容家的小姐和欧阳家的公子看对了眼，妹子……”

说完，她似乎想起来我心上挂着墨轩，便慌忙住了嘴，讪讪道：“算了，若是妹子不去，我也不去了。”

“别呀，佩儿姐姐，”我慌忙道，看到她脸上郁闷的表情，我叹了口气，“姐姐知道，我本来也不爱凑热闹。况且，我若是去了，墨轩便没人照料了。”

“就知道你是为了这个，”云佩一扫脸上的阴霾，嘻嘻地笑了起来，“放心，刚到林府，我就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去照顾墨轩了，这会子人应该到了。

我调教出来的人，你大可放心。墨轩身子再弱也是个大老爷们，哪有这么娇贵？你要是再舍不得他，仔细我告诉叔父，明天就让墨轩娶了你过门！”

我的脸一红，刚要伸手拍她，云佩却轻巧一躲，嘻嘻笑着跑了。

云佩在琐事上十分心细，但嘴上却没个把门儿的，我生怕她一时兴起，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便赶忙追了上去。

我追着云佩跑到前院，被前院的阵仗吓了一跳。

几百名身穿紫衣的绝尘弟子整整齐齐地排排站在前院，面容肃穆，两个年过五旬的男子骑马立于阵前。

其中星眉剑目，目光如炬，气势威严者，是为绝尘掌门，我的养父林济舟。另一名慈眉善目的男子，是林济舟的长兄，云佩的父亲林懿。

二人旁边停着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上建华盖。

父亲的神色似是有些不耐烦，看模样，像是等候我们多时了。

云佩跑到二人面前停下，行礼道：“禀父亲、叔父，碧染我已经带来了，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我一愣，听云佩的话，便知道这次怕是不得不去。我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与云佩并排着行礼道：“碧染失礼，还请父亲、伯父赎罪。”

林济舟垂眸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便拉起缰绳，说了声：“走！”

伯父低头看向我和云佩，温和地冲我二人笑了笑，点头示意我起身。

一行人浩浩荡荡从林府大门出去，云佩跪在我身旁，转头冲我吐了吐舌头。

我看到她脸上的表情，瞪了她一眼。

云佩见状，一边嘻嘻地陪着笑脸，一边拽着我上了马车。

***

云佩与我相识多年，自然知道，若是她开口让我陪她去试剑大会，以我的性子，加上要照顾墨轩的缘故，多半不会答应她，便想了个“先斩后奏”的法子。

毕竟，以我在林府的地位，若是父亲同意我前往，我是断断不敢拂他的面子的。

云佩这点子来得突然，可她准备得倒是齐全。非但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夜莺去照料墨轩，还详细地交代了墨轩的体质和起居习惯，除此之外，还特意为我准备了换洗的衣物。

云佩为我准备的衣物价值不菲，做工精细，用料名贵，我在林府多年，也只依稀记得过世的林夫人曾穿过类似的服饰。

但她送的衣物实在过于奢华，见到她得意洋洋地为我展示她准备的衣衫首饰，我便连连推辞。

云佩急了，干脆撒泼道：“就当我提前给你准备了嫁给裴墨轩的嫁妆！”

云佩的声音不小，我一听，慌忙又去堵她的嘴，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声点，你我的父亲都在外面呢！”

她把我手从她嘴上拿下来，笑道：“怎么，怕了不成？信不信我替裴墨轩向叔父提亲？”

说完，她嬉笑着就要下车。

我慌忙一把拉住她：“我的好姐姐，怕了你了，我收下总成了吧。”

云佩这才高兴起来，得意洋洋地把头一扬：“这就是了！”

我接过她手中的包袱，闷闷地把头转向窗外。

其实，云佩来找我之时，我就知道此番多半是要陪着她去的。虽然云佩自以为无法说服我，但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成的。

只是，走之前，我也没能同墨轩道别。况且，云佩对墨轩的病情不过知晓一二，这些年来，日日照料他的毕竟是我。

早知道云佩会偷奸耍滑，不如当初她提出邀请之时便应了她，我也好当面将墨轩的情况交代给夜莺。

窗外的风景一路颠簸而去，远处的山上郁郁葱葱，道路两旁树木林立，春意盎然。

说起来，我也很久不曾出过远门了，上一次出门还是在十几年前。

当年五大家族联手向天辰教宣战之时，最初战事是不利的。天辰教巧妙地避开了大军的锋芒，直奔五大家族之首的绝尘派。

绝尘的探子得到消息，连夜飞鸽传书给绝尘本派。那时我年纪还小，连夜跟着干粗活的老妈子收拾起行李，逃离了林府。

不过，没走多远就传来消息，说碧波派李家洞悉了天辰教的战术，在路上设了伏击。

那之后又过了半年，战事结束。

林济舟带着绝尘弟子回来的时候，一并带回来的，还有一个白衣翩翩的少年。

少年坐在一顶二抬的轿子上，他被人抬进林府的时候，模样格外狼狈。浑身挂满了青菜，鸡蛋液还从他的发上滴下。

虽身处逆境当中，可他神色却异常平静，举手投足间带着常人所没有的绝世风华。只是他的身子看上去十分孱弱，脸色看上去比常人更为苍白。

林府内多为舞刀弄棒的粗人，在那之前，我从未见到过这样的人，波澜不惊，面若清风，美好的模样恍若天人。即便外表如此狼狈，也难以遮掩住他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我看得呆了，禁不住从围观的人群中走了出来。少年似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循着我的方向望过去，水一般平静的眸眼在看到我的刹那，突然泛起了点点涟漪。

“碧染，”这时候，林乾也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指了指那名少年，又转头看向我，“从今天开始，他由你照料。”

林乾说，由身为绝尘派二小姐的我来照顾天辰教二公子裴墨轩，一来能显示出名门正派停战的诚意，二来能显示出绝尘派的修养，三来能显示出名门正派对天辰教的重视。

一席话言之凿凿，林济舟听了，竟深以为然。于是，年方五岁的我，便成了裴墨轩的“贴身丫鬟”。

刚开始，我对照顾裴墨轩一事十分排斥。那时的我只是一个连发髻都梳不好的小丫头，根本担不起照料他人的重任。

起初，裴墨轩似是有意对我示好，但却被我冷言冷语地对待。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日，直到那年的冬天。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林府外的护城河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林府的老妈子见我已然不受宠，便打发我去河上凿冰洗衣。

数九隆冬，城外刮着凛冽的风，我端着齐腰高的木盆来到河上，只觉得一股侵入骨髓的冷扑面而来。

我拿着凿子艰难地凿开冰，脚下却突然一滑，掉进了冰窟窿里。

我当场晕了过去，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在林府的后厨烤火。我从下人嚼舌根时得知，是路过的好心渔夫将我救起，又从我的衣着里看出我是林府中人，才将我送了回来。

后厨的下人见我醒来，不顾我浑身发着的高烧，便打发我去照顾裴墨轩。

我颤颤巍巍地走入他的房中，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一袭白衣向我飘来，那人有一双狭长的眉眼，眼神爱怜又悲伤。

他接住我即将倒下的身子，语调温存地唤我：“染儿。”

再次醒来之时，我发现自己躺在裴墨轩的床上，他在我身旁坐着看书。

“二小姐，你醒了。”墨轩见我醒来，放下手中的书，转头看向我，一双狭长的眼睛笑意款款。

听了这句话，我不高兴地嘟起嘴：“我不是什么二小姐，你以后别叫我二小姐。”

墨轩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垂下眸子，须臾冲我轻轻一笑，道：“我长你几岁，叫你染儿可好？”

他的笑颜极美，好像又有些熟悉。恍惚间，我似乎看到白昙在他的身后绽放，呼吸突然一滞。

我呆愣地点了点头，忽觉手上一暖，我低头看到墨轩将我的双手捧在了他的手中。

墨轩皱起眉头，眸眼中带着疼惜：“你的手上生了冻疮，我为你涂了药，这几日切忌碰水。”

墨轩身子虚弱，但此刻双手却十分温暖，我的双手被他捧着，只觉得细细密密的暖意顺着手掌传到心里。墨轩深深地看向我，眼神像是爱怜，又像是伤感。

在林府见惯了冷言冷语，还从未有人对我如此之好。我的鼻头一酸，眼泪顷刻间便从脸上滑落。

墨轩见状，眼神一痛，突然倾身过来，小小的身子将我整个儿包裹其中。

我反手抱住他，此前压抑在心中的委屈、不甘刹那间倾泻而出。

墨轩的身上带着温热的暖意，我伏在他的怀里，恍惚间觉得，在这冰冷人世间，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人。

先前心里的不快，不消半盏茶的功夫便消于无踪。

原本林乾让我照顾裴墨轩之时，我一直觉得他样貌虽美，但不过只是个美丽的累赘。但那时的我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只要这个人在，我的人生便不会再那么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