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林府受尽冷遇之时,和我相伴十年,并给与我慰藉的裴墨轩,实则是个人质。
二十年前,有个名为“天辰教”的门派突然兴起,开坛讲法,广收门徒。
虽说他们的教义也不过是些“积德行善”、“因果报应”之类的说法,但由于天辰教的势力渐渐壮大,且在他们的鼓动下,使得不少武林五大家族中的弟子脱离本派,加入了天辰教,便让五大家族心生怨怼,之后便称他们为“魔教”。
十五年前,以某件事为契机,五大门派之首的绝尘,联合碧波、枯木、平剑、灼炎另外四大门派,与天辰教爆发了一场大战。
那场大战死伤无数,最后天辰教被逼入绝境,退入总坛内部。
五大家族掌门人带人亲自攻入总坛,谁料总坛内部机关重重,即便五位掌门人联手也不能攻破。
五大家族因此元气大伤,可天辰教也没得到什么好处,无奈之下,双方只得派人出来与天辰教谈判。
最终,五大门派答应,不再干涉天辰教收授门徒,但为了防止天辰教势力过大,便将天辰教的二公子裴墨轩作为人质,放在了绝尘派。
有人说,二公子在成为人质之后,天辰教便出现了分裂,教主生死未卜,大公子裴甫遥下落不明。
天辰教也日渐变得诡异,原本教中不乏乐善好施之人,但那之后却消于无踪,反倒常有自称天辰教教徒者在江湖上流窜作祟。
不过,这些都被五大门派镇压了下来。
如今十几年过去,天辰教的势力已远不复当年,裴墨轩作为人质的价值也日渐低微。
每次想到这一层,我的心里便半忧半喜。天辰教毕竟是墨轩的归处,即便如今式微,也好过呆在绝尘。可若是他真的回去,那我们此生怕是不得相见了。
***
林乾在墨轩房里呆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便出来了,我怕他半路折回来,便等到中午时分才带着午膳去找墨轩。
我来到墨轩房中的时候,他依旧坐在床上看书,神色似是比早上更加疲累,眉头微微皱着,眼神似是有些愤恨。
虽说天辰教并非歪门邪道,但十年前五大门派与天辰教划清界限之时,天辰教教主裴氏一家便被名门正派称作“魔头”,时时处处遭人唾弃。
墨轩见了林乾之后会有此神态,也实属寻常。
我将食盒中的饭菜在桌上一一摆好,又转身坐到床沿,轻轻地抢过他手中的书,道:“墨轩哥哥,该吃饭了。”
墨轩的手一空,这才像是刚回过神来一样,转头望向我。
四目相对,我才发现他的眼神比平日里更为复杂,除去一贯的悲伤之外,里面还掺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憎恶之色。
像是在憎恶林乾,但又更像是在憎恶他自己。
“我知道哥哥定是在外面受了气,跑来为难你,”我低下头,左手轻轻地覆在了他的右手上,“我虽是捡来的,可总归也是林家人。若是你心中有气,大可发在我的身上。”
墨轩闻言,无力地叹了口气,道:“染儿,你何苦这样委屈自己,这不关你的事……”
“林家的事我不在乎,”我打断了他的话,“可你的事我不能不管,你的身子孱弱,若是有心结抑郁在心里,对你的身子不好。若是你走了,那我……”
我想到自己一人在林府的凄冷情形,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楚登时便涌了上去。我背过身去,擦了擦突然涌上来了泪水,然后便转过头来,努力冲着墨轩一笑。
墨轩似是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他愣了一愣,但顷刻便回过神来。他深深地望向我,须臾眼神一痛,突然伸出手来,把我拉进了他的怀里。
墨轩身上带着淡淡檀香的味道,使得我心神一晃。
我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呼吸和心跳声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我的心砰砰直跳,脸颊不由得有些发烫。我定了定神,伸出手来回抱住了他。
“染儿,你可否这样陪我一会儿?”墨轩的凑到我的耳边说道。
他温热的鼻息扫在我的耳廓上,有些痒。我感觉身子越发滚烫,似乎整个人如同冰雪一般融化开来,抱着他的胳膊又紧了一紧。
“嗯。”我在他怀中点了点头。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墨轩便松开了我,在我的搀扶下下床吃饭。
他的前襟松松地系着,刚一起身,便敞开了一截。他见状,像是掩饰什么一般,慌忙把前襟拢好。
我赶忙伸手帮他,却见他极不可察地将身子偏到一旁,脸上露出促狭之色,道:“染儿,墨轩身为男子,若是连这点小事都料理不好,有何颜面自立于人世?”
我看着他脸上的神色,不由得心生疑惑。平日里他的衣食起居一直是我照料,帮他更换衣物乃是家常便饭,为何今日却平白扯出这些大道理来?
不过,墨轩忽冷忽热的态度也并非一日,我讪讪地笑了笑,扶着他来到桌前坐好,道:“那墨轩哥哥倒是老实听我的话,把身子养好。到那时候,哪怕墨轩哥哥求着让我来照顾你,我都不来。”
墨轩闻言,神色一暖,他转头看向我,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头,道:“若真有那一日,换我来为染儿洗衣做饭。”
“好啊。”我笑道。
墨轩见我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我笑了,此前神色中的憎恶和促狭便一扫而空。可他笑了不过片刻,就仿佛回过神来一般,神色凝重地垂下眼眸。
***
之后的几日,林府上下变得格外忙碌。
林济舟似乎要出远门,上上下下又是收拾行李,又是牵马套车,好不热闹。
林乾似是要留下来照看林府,一连好几天,都被林济舟叫去交代相关事宜,我便有了更多时间去陪伴墨轩。
这天,我照顾墨轩用完早膳,回厨房煎药,路过南北院中间的庭院之时,一个熟悉的泼辣声音从背后传来:“妹子让我好找!”
我闻声一喜,扭头但见一个紫衣女子快步冲我走来。女子目光如炬,黛眉高挑,一脸刚毅之色。她身材修长,四肢结实有力,左边胯上还挂着一把通体碧青色的宝剑。
“佩儿姐姐。”我冲她迎了过去
来人是林济舟长兄林懿的小女儿林云佩,是我的堂姐,她长我三岁,对我很是照顾。
林济舟的兄长林懿虽为长子,但自小便对武学并无兴趣,却对经商一事颇有心得,因而绝尘派便传给了热衷于武学的林济舟。
林懿生有四女,并无一子,林云佩是最小的女儿,颇为受宠,十几年来,一直被林懿视作掌上明珠。
可这备受宠爱的小女儿性子却十分像男子,不爱针织女工,偏爱舞刀弄棒。
相传,当年林家人在竹林中发现我之时,是由于年方三岁的云佩说东边林子里有红光,才引得一群人过去。见到我后,她又说自己想要个小妹妹,才促使林济舟将我收养了来。
云佩笑吟吟地走了过来,行至近前,却忽地皱起了眉头。她一把拉过我的胳膊,将我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道:“三个月不见,妹子怎么又清瘦了这许多?难不成又有哪个老妈子给你气受,快告诉我是谁,看我怎么教训他们!”
说着,她便要往后院去。
云佩性子火爆,快意恩仇,江湖上敬她的人多,可她得罪的人也不少,我慌忙一把拉住她,道:“姐姐快别乱想,没人给我气受,只是……”
云佩狐疑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明白了过来。她别有深意地一笑,冲我挤了挤眼,道:“哦,我知道了,莫非,你又是因为墨轩?”
我和墨轩相伴十年,钟情他已久。除墨轩之外,云佩是这世上我唯一的知心人,好多年之前,我便把这心思告诉了她。
闻言,我的心一惊,慌忙捂住了她的嘴。我四下看了看,见无人经过,才把她拽到僻静处,道:“姐姐小声点,仔细让人听了去!”
云佩从我手中挣脱出来,吐了吐舌头,又道:“他身子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也不要过于忧心。若是你的身子垮了,他便更没了照料。”
云佩说着,突然从腰间取出一物,递给了我:“说起来,最近我遇到一个郎中,最善治疗体质虚寒之症,你按照这个方子抓药,或许会有用。”
我道谢接过,她便又说道:“倒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难道就没跟你爹提过?”
我看着云佩递给我的药方,闻言叹了口气,将药方收入怀中:“佩儿姐姐,你当真觉得,我们两个,有可能吗?”
天辰教的正邪尚且存疑,但在五大家族中,却挂着个“邪门歪道”的名号。我虽是养女,但却养在五大家族之首的林家,被迫冠上了个“名门正派”的头衔。
早在十几年前,正派便扬言与天辰教势不两立,我和裴墨轩结合,为世人所不容。
况且,在世家大族之中,子女的婚姻大事往往与情爱无关,常被当做筹码,用来联合别的世家大族,比如平剑门慕容世家和枯木流欧阳世家。
若我像云佩这般受宠,或许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能说得上话,可如今我在林府的地位……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叹了口气。或许,这也是墨轩不愿意与我过分亲密的原因。
云佩看到我阴郁的神色,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一时嘴笨,又不知该怎么安慰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促狭地挠了挠头。
我看着她的动作,赶忙冲她一笑,道:“说起来,姐姐这次来绝尘,是因为什么事?”
“瞧我这脑子!”云佩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我来找你是要问问你,下个月慕容世家举办的‘试剑大会’,你跟不跟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