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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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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木树下万物生长,一簇不知名的草吸食了多少血液。她生出灵识,她记得褚英,记得那个总在树下徘徊,喃喃呓语的郡主。

褚英的记忆颠倒混乱,她却牢牢刻在心上,到了用时,摘出几个片段,她便是“褚英”。

藤蔓蜿蜒徐行,缠绕建木树桩,后来侵袭至大殿,包裹心口空荡的褚英。后者鲜活的面孔枯萎,它试探地用叶片挠她的手心。

没有反应。

它怕了,缓缓退出大殿,圈住自己的身体,悠悠睡去,一睡便是许多年。

衍州华亭。

褚英原先并未多想,那名死去年轻子弟尸首上的绿藤,撞开她尘封已久,不愿面对的过往。

这场梦境持续许久,直到雨珠击石,裹挟寒意的凉风将她逼醒。

嘈杂转为静。

群鸟穿梭树林,远山在雨雾中隐现。

画中的雨,画中的山。

褚英身临夜雨潇湘图,四肢躯干都化成水墨的色彩。黑白的她从黑白的石上站起,极目远眺,溯溪而上,华盖古树生在溪水源头的高崖边。

她涉水攀崖,耳畔传来逐渐清晰的丝竹管弦乐声。

树下一方巨石,石上一局残棋,树影婆娑,执白棋的年轻人敛眉沉思,石上不仅是百年无法破解的谜题,还有他黑白混沌的命运。

褚英走进莲池,在年轻人对面缓缓坐下。

她问:“这里是夜雨潇湘图?”

年轻人沉吟,不抬头,仍在思考他的残局,对她的问,很随意地回答:“即兴而作,算不得一幅好画。你以为这里如何?”

“很美,很静。自我醒来,从未遇到过这样好的地方。”

年轻人看了她一眼,微笑:“你看见的都是表象。”

“表象之下又是什么?”

他做出邀请的姿势,褚英拒绝:“我不懂棋。”

瓮裏中黑棋半满,年轻人劝她:“无妨,试一试。”

见她坚决,始终不动,他不气馁,继续劝说:“你问我表象之下有什么,陪我下一盘棋,我告诉你答案。”

褚英拢着两手,放在膝上,不声不响听完他的话,半晌,吐出两个字:“哥哥。”

他面色不改,微微直起身,拿过她桌上的瓮裹搁在自己手边:“你看见的都是表象。”

又是这句。

他两指拈一枚白棋,落子,掷而有声。

“身在天地后,心在天地前,身在万物中,心在万物上。”他一手支着下巴,踌躇黑子的去向,“于你而言,这是一盘死局,一方求胜心切,一步错,步步错,终至万劫不复,再无挽救余地。可在我看来,这并不仅仅是一局棋。”

“阿婴——”他落黑子,“这是命运。”

瞬间,石上棋局燎烧起火焰,身骑白马的武士握刀紧逼,包围圈缩小,圈中墨点小人淌着黑色浓稠的血,他挥剑突破重围,在火焰中疾行,越过一重尸海,前方又是一群拦路的白盔甲。

“画中百年,我看这一场厮杀,也看了百年。”他袖手观望,语气平淡,“无论他做出怎么样的选择和改变,结局已经注定,劳神苦心,功亏一篑。”

火中千军万马,拦在阵前的,只他一个,他的血快要流尽,黑墨稀疏。他倒下了,战马嘶鸣,他的头颅在武士的刀下低垂,千军万马齐冲,踏裂他的剑,穿过他的心。火光蔓延到他的身上,墨点像一截干枯的柴,劈里啪啦地烧,烧成浅色的灰烬。

于是黑白的他也就死了。

棋局之外,他放下黑白,对褚英道:“你我今日相见,同样是不可避免的命运。”

褚英目光复杂:“可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一切。”

他微怔,抚平宽袖皱起:“画中是瞬息世界,我亦是瞬息的他。”

“群鬼都见证了你的死亡。”

“是的,群鬼都见证了我的死亡。”

“可我不相信。”

他淡笑不语,良久,温言说道:“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去寻找答案?是非对错有时候并不重要,只要你肯放下,泥土和风会记住你的遗忘,你只要往前走,一直往前走,瞬息也无法困住你。”

褚英沉默,紧扣双手,倏地抬头,定定望着他:“我不甘心。”

他无言以对。

褚英道:“我分明看见了,一对红色的眼睛贯穿了过去和现在,它就是我要找的答案。”

“它很危险,我只能救你一次。”他似乎妥协了,开始收捡石盘棋子。

“只有这一次。”褚英对他笑,“你小时候欠我那么多人情,就当一次还清了。”

他应允:“好。”

褚英又道:“你说这里是瞬息。”

“不错。”

“我要瞬息为我所用。”

他用先前劝她的语气:“无妨,试一试。”

褚英凝气,低声念咒,画中朦胧的苍穹飞出一撇墨,旋至她掌下,成剑形。

她握着断纹剑,对他道:“让让,我来陪你下棋。”

他挑眉,连同残存的棋子一并抛下,后退几步,给足她施展的空间。

褚英夸张地举剑,眉目张扬。

一剑挥落,石盘四分五裂。

她咧嘴笑,露出两排细白的牙:“你看,黑白都输了。”

的确都输了,不仅输,还成了黑白双色的水,流进莲池,汇入溪,再滴穿石。

他失笑:“你这是耍赖。”

“非也非也,此乃——上上之计。”褚英利落收剑,“你不是棋子,你是褚策。”

细雨斜风,古树枝繁叶茂,撑开的林荫挡在他们头顶。雨落在树间,在枝干叶脉盘旋流转,成了细细密密的雨幕。

失去棋盘的他成了画中唯一的自由身,瞬息没有了必须完成的任务,有片刻不知所措的欢喜。

他伶仃一只影子,听见褚英在唤他。

“入画前,我见到有人和你对弈,他是谁?”

“你我的故人。”

见她嘴角星点冰冷的笑,他又道:“你知道他的身份?”

褚英道:“但愿不是他。”

她思忖着,便要离开莲池去寻另外的人。

他在身后叫住她:“阿婴。”

褚英止步,看向他逐渐模糊的脸。他眉眼疏朗,和她记忆中的褚策一样。

“……无人调护,自去经心。”

褚英心中微窒,那时离开郢城前去蘅山,他说的也是这句话。

雨幕中,他将要消失,黑白融合,他的眼睛却分外明亮。

褚英轻声问他,带了些许怯意:“哥哥,我们还会再见吗?”

他沉默,想要点头,可终究什么也没做。

暴雨忽至,狂风吹塌了莲池,墨色的叶和花霎时凋谢。

一片平地,什么都没了。

溪流在某处分作岔路,左侧是瞬息的褚策,她寻到了,他消失了。

接着她便要往右去,寻找她和他的故人。

会是谁?

叮——叮——

似琴非琴,极其刺耳的几声,在骤雨中胡乱地飞,将褚英的长发和衣裳掀起,在空中飞扬。

她恼怒,见到雨雾林中一闪而过的白衣。

就是他们!

褚英追过去,杂乱无章的琴声也在继续。

叮——

她追到东方,琴声便在西方响起。

叮——

她追到西方,琴声便在东方响起。

“喂——”

抱琴的白衣在高山顶呼喊,绿尖上只露出他一个脑袋。

“那只鬼——”他大叫,声音嘹亮,整个夜雨潇湘图遍地是他的喊声。

褚英眉头紧锁,捡起地上一片叶,淋了雨的叶在叫:“没错,就是你这只鬼——”

她扔下叶,不解气,恨恨地踩上几脚,碎叶化作墨,染黑了她的白靴。

“是你这只鬼——”树上的雀飞到她面前,“要找我们的师父——”

“我不找你们的师父,我找一位故人。”

它拿腔作调,仍是那个白衣碎在地上的声音:“你的故人就是我们的师父。”

雀上下飞着,可雨太过沉重,它背负不起。说完这句话,一头栽倒在地,化作白墨,将褚英的黑靴染白。

“鬼,你跟我来吧。”浓墨重彩的乌云俯视她,空洞洞的两只眼,像长钩嵌进她的肉里。

她跟着乌云移动的方向寻找,溪流边停着一只小舟。

“坐到船上来。”小舟命令她。

褚英心里憋着股气,负剑而上,坐进了船里。

它嘻嘻笑,很是欠打。

“你完了!”

褚英用剑柄击打它的底:“你完了!”

“你为什么憋着一股气?”

褚英恶声道:“我是鬼,没有这口气,连鬼也做不成!”

它还是嘻嘻笑,不怕打:“所以我说你完了,你这股气会害了你!”

她忽的冷静:“是你师父教你这么说的。”

它故作诧异,否认她的猜测:“我师父知道你会来,可他不曾告诉我们要说什么。”

小船行驶速度极快,一息之间,她们穿过图画半卷的距离。

雨砸在脸上生疼,她向它讨要荷叶遮雨。

它满脸笑容地递上,补充:“刚才莲池塌了,我好险才抢出一叶。”

褚英认真说道:“谢谢!”

它也认真:“不谢!”

一鬼一船静默了,它觉得尴尬,主动接起中断的话题:

“喂,我们师父很厉害。”

褚英冷笑。

“他通晓过去和未来。”

褚英还是冷笑。

“他是人间国的神仙。”

褚英依旧冷笑,冷笑过后,道:“有没有人说过——”她顿了顿:“你琴弹得很难听。”

小舟猛地一震,她们又行过图画半卷的距离,它安静,继而抽泣,舟中盛满了它白色的眼泪。

“呜呜呜——”它哽着嗓子道,“我们到了,呜呜呜——你、你往山上走、呜呜呜——师父在等你。”

小舟靠岸,将褚英从眼泪中倾倒出来。

她握着她的剑柄,回头对它说:“你的哭声比你琴声好听。”

它被深深刺痛,一时滞了声,不明白画中为何会来这么歹毒的一只鬼。

褚英又道:“你师父并不厉害,他知晓的过去和未来都是一团垃圾。还有,他是骗子,我会用我的剑杀死他,让他连鬼都做不成。”

说罢,不管它的反应,转身向山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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