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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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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黑棋的老道在山上等他,黑棋化作齑粉,他手中的物件便成了一柄疏疏的拂尘。

“你来了啊。”他丝毫不意外。

褚英盯着他半晌:“你以为变了张脸,我就认不出你了。”

他呵呵一笑,挥一挥拂尘,将它搭在胳膊肘:“人有千面,你见到的是哪个我?”

两人之间尚隔着一段距离,雨雾遮挡他,褚英并不靠近,维持着这样的模糊。

“我不知道。”她说,“或许我不应该叫你真人了。”

他从雨中走了出来,上下扫视她:“你还是个孩子啊。”

褚英握着剑的手轻轻颤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不能自抑。

倏地,她变成雀,冲向他的心口。可触碰到的瞬间,他身形如细烟般散开,在距她更远的地方凝形。

“画中瞬息世界,你杀不了我。”

她咬牙:“这就是你躲在画中苟且的原因吗!”

又一次,灰雀冲散他的眼睛。

褚英不知疲倦地杀他,他不觉疲倦地躲避她。

他在山巅俯视,身后万丈深渊:“你错了,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画中竟有深渊。

她差一点掉了下去。

暴雨将歇,她满脸都是冰凉的雨水。胡乱抹了一把,褚英道:“你真的把我当孩子哄骗。”

他宁可湿衣,不可乱步。缓缓走到她身边:“我看见了画外的你,那只树妖不简单,它身上有熟悉的气息。”

他摆弄拂尘,雨终于停了。喧闹之后忽然寂静,他的声音格外清晰。

“在见到昭帝之前,我首先看见的,是一双红色的眼睛。”

褚英猛地抬起脸。

他瞧见她的反应,淡笑:“不杀我了?要听一听我的故事吗?”

褚英不置可否,暂且搁下了剑。

……

若虚这个名字是他师父取的。

他师父是个杀猪的。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当然,这句话也是他师父说的。

某日屠夫收摊回家,路过朝云山庄,在草丛中发现一个婴儿,脸涨得青紫,快要死了。他心生怜悯,将婴儿抱了回去,从此带在身边抚养。

因那一次的青紫,婴儿身体极差。屠夫找到私塾先生,想为婴儿取一个好生养的名字。

先生摇头沉吟,说,叫他二狗吧。

屠夫面上应好,顺走桌案一本书册,是道德经。

他翻看几遍,圈出认得的字,整本书册看过,只圈了十个字。

他从十个字中摘出两字,定下婴儿的大名——若虚。

若虚九岁,只会做两件事,抄写道德经,背诵道德经。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若虚念到十二岁,屠夫病了。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若虚念到二十二岁,屠夫死了。

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若虚念到三十二岁,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天地倒悬,日月无辉。他站在大泽中央,周遭静得可怕,灰暗的天空压得极低,他一伸手,触碰到云中自己的倒影。

那倒影在笑:“是你在叫我?”

若虚左顾右盼,的确是云中的影子在对他说话。

“我在做梦。”

倒影拈着细长的须:“是我邀你入了我的梦。”

“你是谁?为何要让我入梦?”

倒影说:“你日日夜夜呼唤我,我听见你的愿望,所以邀你来见我。”

若虚糊涂,不明白意思,重复对方话语,恍然:“你、你……你是仙人……”

倒影点头,从云中剥离出来,掌中托一绿意盎然的岛:“心诚则灵,你有仙缘,不如来我蓬莱修行,早脱凡尘。”

若虚三十二岁时,他消失了。

他造访一座仙岛,岛上绰约仙子,奇珍异兽,岛下蛟龙潜渊,烛火灿灿。他的年岁停在五十,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俨然脱离了凡人的队列。

若虚与仙君对弈,他执黑子,仙君执白子。

棋局过半,若虚停下动作:“惭愧,我又输了。”

仙君道:“锐意进取,这样很好,可你忘记德行不足,走得再远,仍旧是输。”

若虚起身,拱手作揖:“受教了。”

仙君摆手,让他坐下:“棋就下到这里,今日我来,是为了一件事情。”

“请讲。”

仙君神秘笑道:“我要你下界,点化一个凡人。”

他道:“就像仙君曾经点化我一样?”

“非也,那人资质不如你,他被凡尘牵绊,心有执念,你需得下番苦功夫。”

“那为何……”

话只问到这里,仙君拂袖:“天下共主,我必助之。”

他便不再问了,只说:“要我怎样做?”

“前路莫测,我会用别的方式帮助你。”

怎样的办法?

仙君交予他一对珍宝,叮嘱:“此为烛龙龙角,你且前往人间国,辅佐人主修行长生之术,待他功德圆满之日,亦是你得道成仙之时。”

若虚一一应下,想要再问,转瞬,仙君已无踪迹。

他忽觉惆怅,脑海中响起一个唐突的声音:“速去。”

若虚惊骇,只因随那道声音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对红色的眼睛。

张皇无措之间,他失手打翻棋枰,一颗黑子从边缘滚落,坠入仙岛大泽。

他在原地讷讷:“敢问仙君现在何处?”

血眼再次浮现。

“我在你心中世界。今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若虚,莫要再问,快去吧。”

于是若虚来到郢城,那时千百座道观庙宇拔地而起,巨大的仙人神像端坐在宝台之上,宁静慈悲地俯瞰地上往来穿梭,如虫蚁般的渺小人。

他为昭帝捏造梦境。三日之后,天地黯淡无光,若虚破云而出,脚踏祥云,将至宝献给人主,再许他一个诺言。

我要长生。

亦如他在梦境中所说,他要若虚应许他长生。

好。

若虚如是说道,脑海中那对红眼如是说道。

一切都将有条不紊地继续,直到——

“你找到我?”

褚英席地而坐,听着他兴起讲述的故事,半信半疑,手已经握住了腰侧的剑柄,

若虚道:“不是我找到你,而是他找到了你。”

悬崖峭壁,两人相对而座,崖底的风兜着往上旋,若虚宽大的衣袖猎猎作响。

褚英再维持不住云淡风轻的表情,她故作嘲弄:“按你的意思,那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没有为昭帝炼制丹药,更不曾下令杀我……”

她陡然变了语气,凌厉道:“你真是个清清白白的人,谁能挑出你的差错呢!”

“事实如此,信与不信全然在你。”

褚英又变脸,嘴角挂着哂笑,却没了方才兴师问罪的架势:“在我?你话说的好轻巧!”

“我与他在一颗心中共生,那时在华亭见到你,他从那颗心中跳了出来,占据了我的身体。事后我多次反抗,仍然被他死死压制……”

“好!”她抢白,“就照你说的,他在郢城活动的十余年,都假借了你的名字。他压制得你浑浑噩噩,不知道世上发生了什么,那么在昭帝死后呢?”

他滞声,无力回答。

“宫人亲眼见到你的尸体,为何你又活了过来,竟然还有脸面躲进我兄长的画中?”褚英提剑起身,“你是若虚,他也是若虚。找到你,同样是真相的一部分。”

他不在意:“你已成这般模样,能耐我何?”

褚英道:“画精向我夸耀你,说你是人间国的神仙。你若真有神仙本领,就不会在画中躲藏百年。”

她挥剑,搅动画中风云:“真人,你知晓过去与未来,那么来猜一猜,我想要做什么?”

身着飘逸白袍的老道变了脸色:“毁掉这副画你也会死!”

“我早在酆都走了一遭,本来就是无牵无挂之人,没什么值得留恋的。”风刮起她的长发。她并非恫吓,而是真的打算与他同归于尽。

“不可——”

“你还是怕了。”褚英道,“你躲在画中安逸,我偏偏要毁了你的藏身之所,让你再也不能安逸!”

风云变色,在黑白交融汇聚之外,逐渐显现了别的色彩。

天空塌陷,露出一个旋着圈的窟窿,圈之外,是褚氏藏书阁混乱无序的一隅。

“褚英,你疯了!”若虚狠声,将拂尘重重一挥,试图补上那道天裂。

她笑起来:“你我师徒十余年,你还不了解我行事作风?”

她竭尽全力,长剑直捣苍穹,裂口的范围越来越广,所到之处,飓风扫地,花草枯败。

若虚施咒,拂尘骤然迸发出一道耀眼的光,在他头顶布下一座坚硬的金色屏障。

他猛地闭上眼,两掌并拢,再次分开时,掌间有一对日月形状的金轮。

“破!”

随他果决呵道,金轮直逼褚英。

她横剑抵抗,金轮威力无穷,她两足陷地,却被金轮推开几丈远。

眼看天裂严重,再无法弥补,日月双轮互作掩护,一个袭击褚英头颈,另个分化她长剑的力量。

一攻一守之下,她离天裂极近。

金色屏障下的若虚正是要此等良机,撤下屏障,将拂尘往褚英的方向一送,兽毛做成的尘尾触及天裂边缘,霎时成了无声无息的灰。

而拂尘之上的褚英,落进天上的窟窿,画外有白色的柔光闪至她身前,免她一场浩劫。

天裂渐渐缩小,画外褚英冰冷的脸消失在夜雨潇湘图的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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