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条巷,郭宅。
时辰一到,宋今人就带着宗漫、尹鹊心一路打听,来到了纸条上所提供的地点。
这边是鹿心镇东南角远离市集的一处荒僻城郊,人迹罕至,柳条巷住宅不多,匾上写着郭宅就一家,何况门口早有一个侍从模样打扮的人立等迎接。
一见到她们,那人就伸手将三人请了进去。
进了门,宋今人一面走,一面就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周围的景致。
宅子很宽敞,古朴典雅,屋宇深邃,长长的一条直道连通着好几进院子,墙角路边摆了些装饰性的红白蔷薇,树却是没有一棵。
美则美矣,却没有多少生气,想来并不是主人家常住的宅子。
穿门过廊,直走了四进,那引导的侍者才有停下来的意思,在一道月洞门前,那人回身一拱:
“三位稍等,我去通禀。”
说完穿门而入,把宋今人一行留在了院外。
“呼,我有些发冷……”尹鹊心抓了两把胳膊,颤抖着搓了搓。
“鹊心,这么大太阳顶着呢,你可不要是怕了。”宋今人逗她。
“师姑!”尹鹊心像是被拆穿了心思,但又不肯承认,“我可是修医的,对环境总比常人要敏感一点的嘛,我就是觉得……”
“觉得有些古古怪怪的……”
“哦,”宋今人拍拍她的肩膀,“那要是有危险,你躲师姑身后,师姑不笑话你。”
闻言,宗漫先噗嗤一笑。
尹鹊心脸一红,放下手不说话了。
很快,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原来是晁袈山。
但她神色有点古怪,不复往常的自信从容,反而有些慌张。
宋今人一下子警觉起来,喊了一声:“袈山!”晁袈山瞪着眼睛望向她们:“宋姐姐,快走!!”
刚喊完她就被一道力气掀翻在地,吐了口血昏死过去。
宋今人大惊跑过去将她扶起,宗漫、尹鹊心持剑在手,四目警惕周围。
与此同时,天地一晃,原本大亮的天空被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吞没,天幕如浸浓墨,四周瞬间被黑暗所覆盖。
而后上方劈开一道闪电,无数道刀光剑影闪烁环绕,隐隐还传来符咒打击的轰鸣声。
这是雷剑法阵,有人提前在这里设下了陷阱!
宋今人大声说:“专神打坐!”,这种法阵一般分三段施效,第一阶段是雷天,构筑结界,第二阶段是剑阵,展开攻势,第三阶段是咒生,束灵收尾,现在只是第一阶段,暂时不会对阵里的人产生威胁,需要注意的就是不要自己先露出破绽。
她一只手把尹鹊心揪了过来,尹鹊心道行太浅,心境孱弱,不留神就会被吸出去。
她一边指挥舂明防范,一边在脑海里飞快思考,是谁在这里捣鬼,魔修?魔人?还是妖异?
正当她苦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怀里的晁袈山突然睁开眼按住她的命门,下一个瞬间,一道金光刺入宋今人体内,守在一边的宗漫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焦急大喊:“师姐!”
一瞬间整个空间天旋地转,尹鹊心大叫一声脱手坠了下去,宗漫见状,奋身过去拉住了她,而背后的宋今人和“晁袈山”就消失在了黑云深处。
法阵幻灭,宗漫二人砸进一堆乱石中,尹鹊心早已吓得昏死过去,宗漫看了看她,转着脖子找不到宋今人的踪迹,心急如焚。
“师姐!宋师姐!!”
回应她的只有无边虚空。
——
舂明铿然一动,宋今人转剑抵在那人脖子上:“阁下就会这点阴谋诡计?”
对面的一张无脸渐渐显露原型,其人长发垂肩,修眉长眼,俨然是个貌美不俗的修士。
宋今人持剑的手一抖,显然没料到是她:“元敞?”
元敞推开她的剑,抱臂看着她:“宋今人,好久不见。”说完对着她一挑眉。
宋今人甩袖不理她,收了剑去看倒在地上的晁袈山,确定没有什么大碍之后,两指点着她的脖子输送真气。
“喂!你就这么对我啊!”元敞被冷落了,很不开心,走过来,语气略带责怪:“好歹,我们也算是曾经的战友。”
“你太胡闹了!为什么伤害无辜!”
元敞自知理亏,脸色有些不自然,但仍旧不肯认错:“这你要怪她自己自作聪明!”
她一边绕着她俩转圈走,一边解释。
她说,自己原本正在同好友喝茶,晁袈山来求见,说要引荐一个人给羽萱,羽萱,就是晁袈山口中的那位做精怪买卖的牙人,亦是元敞好友。
羽萱当然要问那人是谁,晁袈山说是一位仙长,姓宋,有些事情要来请教,绝不会多嘴舌,但是羽萱何等谨慎,即使晁袈山再三保证,又把那人仗义救人的事迹搬出来,依旧不肯相见,只说:
“道不同,不相为谋。”
“是我!”元敞冷笑,“要不是我听出那人是你,给你做了保,你以为羽萱会轻易松口吗?”
二十多年前,元敞在仙证会上以半式之差输了宋今人,心里一直耿耿于怀,此后连下六十六封战帖,均无回应,这让元敞有气也没处撒,几年后人魔大战,元敞差点死在魔族手里,又是宋今人救了她。
照理说,元敞应该谢她的,可心里怎么想怎么别扭,不服输,要赢她的念头在心里挥之不去,宋今人追去东极,她差点儿也跟着去了,但因为种种原因,没去成,她安慰自己,宋今人失意如此,赢了她也没意思。
这么多年过去,元敞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但是今天宋今人自己送上门来,她的心头还是涌上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羽萱泼她凉水,她就和她打赌,要给宋今人一个下马威瞧瞧,没想到被晁袈山这个贼耳朵听去。
说起来,她还有些气:“这人简直不知好歹,我卖她面子,她居然想要和你去告状,她这一打岔,不就坏了我的局?输了事小,回去羽萱又该拿这件事取笑我,叫我在她面前丢丑,这个人挨招就不冤!”
宋今人听得头疼,瞪她一眼:“那你也不该对凡人动手,万一伤了她,怎么办?”
还好晁袈山本身还算健康,换个人都不一定挨得住,要是她因为自己出了什么事,宋今人非得怄死不可,想到这里,一股心火上脑,瞪着眼骂了一句:“要是被你师母知道了,准要罚你面壁思过!”
“哼!”元敞很不以为然:“宋今人,如今我已是个自在野修,还怕什么师母!”
宋今人惊讶地抬起头:“你离开天御了?什么时候的事……”
元敞张了张口,终究没说出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她干嘛。”她有意岔开话题:“这回我偷袭也没能胜了你,宋今人,元敞今日服你了,从今以后,咱们不谈胜负,只论朋友。”
她向宋今人伸出手,宋今人顿了顿,抬掌握住:“我两个同伴……”
元敞笑笑:“待我解除法阵,一切自然归位。”
说完,屈指做结,一道清符浮现在半空,顷刻燃尽。
转眼物转星移,宋今人只觉得眼前一晃,便来到了一间旷阔的屋子,屋子四角点了手臂粗细的白蜡烛,室内十分明亮。
而宗漫、尹鹊心也随后被传送了过来。
“呜呜……”尹鹊心攥着宗漫的衣服,把整张脸都埋进了宗漫的后背,吓得瑟瑟发抖。
宗漫一看这情况,知道宋师姐已经把事情解决了,有些尴尬地拍了拍尹鹊心:“喂,别哭了,没事了。”
元敞看着这一幕,觉得滑稽,甩肩撞了一下宋今人,用手掩在嘴边悄声问:“这俩不会是你徒娣吧,胆子也太小了。”
“当然不是。”宋今人掩饰般咳嗽了一声,擦着她走过去,对着两人说道:
“好了好了,刚才呢,是我和这位元仙长安排的一场突击试炼,目的是测试你们临场应变的能力,现在,我宣布尹鹊心测试不合格,回山之后自己好好复盘反省!”
尹鹊心这才从宗漫背后出来,浑身还颤抖着,有苦没处诉,默默地嗯了一声。
宗漫站起身来,也是一幅心有余悸的样子。
刚才她们遇到了一群野狼精,数量太多,就说自保,尚且勉强,不用说旁边还有一个几乎不会术法的尹鹊心。尹鹊心吓得掉眼泪,其实也不能怪她,但是她也不好在这种时候为她求情,只好问:“师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今人就给她们互相介绍。
先是一指元敞:“这位是我的至交好友,姓元名敞。”
她心里还记着元敞说自己已经离开师门,不知道期间有怎样一番曲折,这一段也就不多做介绍了。
接着她继续道:“这是我小师妹,叫宗漫,”又接着指指低着脑袋不敢见人的尹鹊心:“她是我师侄,尹鹊心。”
“我们是一起下山来办事的,”宋今人惦记着要紧事:“人都见过了,老朋友,也该引荐引荐羽老板啊,我们就是为了她来的。”
“哈哈,好,好,我带路。”安排好了昏睡的晁袈山,元敞将三人带进了一间名为“羽仙舍”的小室。
主人羽萱,正坐主位。
那是个身着蓝衫,肌肤如雪的貌美女子,一头银丝如瀑飞泄,垂落在地板上,如冰寒眸,说不出是空洞还是深邃。
宋今人一眼看出,她非人非妖,或者说,亦人亦妖,这幅样子,倒很符合她作为精怪中间人的身份。
宋今人还没来得及礼仪性的自报家门,就见元敞一步不停地走到了那女子面前,笑意盈盈,很轻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弯腰吻了上去。
吻了上去……
宋今人瞳孔一缩,继而是万分的窘迫。
她下意识转过脸,尹鹊心反应比她还大,不知所措地遮住眼睛,倒是宗漫淡定些,但也是肉眼可见地红了脸。
那一瞬间,宋今人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是还没等她理清楚,就听见前方已经亲热结束的元敞问了一句:“你们怎么不坐?”
于是三人磕磕巴巴地找了位置坐下。
小室北墙一方竹席,元敞靠着雨萱坐主位,宋今人三人分坐了三面,中间是一方长案,四面各摆了一杯酒,旁边焚着檀香,让人闻着很舒服。
一阵沉默过后,羽萱开口。
嗓音是柔美的小女儿音:“宋道友,仰慕已久了,今日得见尊驾,果然神彩不凡。”
宋今人只能接一句:“不敢当,还要请羽老板指教。”
“谈不上指教,”她看了一眼元敞,眼里全是化不开的脉脉情意,继而对宋今人道:“阿妻说你值得信任,我不敢不从她意,宋道友有任何问题直问便是。”
宋今人有些傻了。
怎么,原来元敞已经和她成婚了!
她急迫地去看元敞额头,想看看上面有无契纹,元敞很坦荡地,不知是缺心眼还是贴心地撩开额间细发,还特意凑近了给她看。
宋今人马上收回视线,她闭上眼睛。
冷静过来,她想,这也许就是元敞离开天御的原因了,天御门规森严,不可能允许娣子与妖异结婚契。
但是既然事已至此,你情我愿的,作为朋友,宋今人只能祝福。
她对羽萱说:“元敞是我很好的朋友,我要是早知道你们已经成亲了,一定要备份大礼的,只可惜这回来得匆忙,下次一定补上。”
即使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遮掩好震惊之后的窘迫和无奈,羽萱依旧露出一个得体的,淡淡的微笑:“那羽萱便就此谢过了。”
接下来,宋今人便问关于涿衡的行踪,虽然羽萱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但是她能确定的是,涿衡还在矛王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