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郊作为道门圣地，灵泽广被，威望极隆，境内自然遍布各道门所设的联络点，这和凡界各国地方州郡在京城设立进奏院是一个道理。主要是方便获取和传递重要消息，也是为了联络友宗感情。

新祁被带到太郊，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因为金魁门在这边恰好就建有金魁阁以供门下娣子落脚，她正好去那边借点盘缠，顺便报个平安。

可此时真应了那句老话:麻绳专挑细处捏，祸来只奔苦命人！

她巡着山道一路走，不偏不倚一只大鸟从天上俯冲而下，把她撞倒不算，还啄走了她腕上的通灵石

这东西可是她门派的信物，绑架了她一路的秦溪萬都没好意思拿走，被这死鸟抢了，此时，一股积压已久的愤懑之气油然而生，新祁也顾不得自己又饿又累，扑身而上和这鸟斗了起来，她总算没给修士丢脸，几个回合下来，堪堪险胜。

可还没等她开始享受这份胜利的喜悦，一个闷棍从她头顶上落了下来，把她砸得七晕八素，倒地不起。

刚才的缠斗消耗完了她所有剩余的精力，不然不至于被偷袭暗算，对方不知道她并未完全昏迷，所以在搬动她的时候，交谈中无意中暴露出了一些信息。

偷袭她的是两个人，毫无疑问，是两个凡人，她们通过牙人买下被驯服的山中精怪，然后利用这些精怪专门帮她们干偷鸡摸狗的事，啄走她信物宝珠的，就是这样一只专门偷金窃玉的“贼偷”。

她们没想到的是，这只鸟并未完全被驯服，仍然保留着自己的意志，这一次得手之后，居然脱离掌控，往老巢飞了过去，这两人不甘心，一路追，恰好碰到了倒霉的新祁，就在一边默默观察，然后在适当的时机送上一棍。

不过她们也不敢杀人，只把人绑在靠近鹿心镇的山谷里，被人发现了，算她运气好，要是饿死了，也只能怪她自己。

就这样，不知道算是倒霉还是走运的新祁，在独自忍受了近九天的冻饿之后，终于等来了救她的宋今人。

这一段说完，新祁哽哽咽咽，差一点儿就要给宋今人磕头，宋今人赶紧扶起她，问她被绑着的那几天，有没有在山谷中听见异样的动静？

新祁只是摇头，她起初还有一点意识，后来就彻底昏死过去了，什么都没听到。

宋今人看她精神不振的样子，也不好再强迫她继续回忆。

她自己在脑海里把细节和关键点整理了一下。

首先，魔修的行动最让她在意，安棠和她说过，三个月前麻阗门传出魔修返回门派策反同门之事，那么这一回，这个叫秦溪萬的魔修，做出这类似的举动，她和那一帮人是一伙的吗?

无论如何，这件事要赶紧通知安棠。

其次，新祁提到有人盗捕精怪为己所用，甚至教唆盗窃一事，这显然已经违反了太郊三门几百年前立下的人妖共和的公约，里面的情况，她必须去查个清楚。

而且，精怪一事说不定会和涿衡有关，至于要从谁身上找突破口，宋今人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就这样，牙人晁袈山进入了她们的视线。

宋今人对于晁袈山母女有救命之恩，当年还是个半大少女的晁袈山和其母被仇家追杀，是宋今人及时出手，救下了她们。

晁母晁佳耘当时已经是有名的牙人，正是因为这份名气使她得罪了不少人，宋今人后来下山试炼，也有好几次有求于她。

她随便找了间茶楼，打听到晁家现在是晁袈山当家，依旧是干的老本行，又打听到了找她接头谈事的地点，便带上宗漫赶了过去。

至于尹鹊心，她本就出生医学世家，也会点医术，可以先留下来照顾新祁，宋今人已经传讯金魁阁，想必她们很快就会派人把新祁接走，到时候尹鹊心再来和她们汇合。

宋今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晁袈山，隐去了魔修那一段，只问她:牙人行里，是否有人在做精怪的买卖。

晁袈山一时有些支吾。

这话牵涉到了暗地里的生意，有些不好放到台面上来讲。

但她随即转念一想，宋今人是她的救命恩人，不算外人。

再说了，人家是什么身份，是修士，是仙长，什么事查不出来，找你是给你面子，可不能不知好歹！

于是，她吸了口气，说:“宋姐姐，您找我办事，是看得起我，我一定知无不言，只是这件事牵扯比较广，希望您能按我们的规矩来。”

宋今人揣手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晁袈山道:“我们做牙人行当的，生意做得大了，基本上都有明面上的交易和私底下的交易，明面上的，不过土地田产一些私人产业，暗地里的，就是灰色地带的精、怪买卖。”

“太郊地界受灵气滋养，人、精、怪聚集，地广物博，成员繁杂，干这一行的经手点灰色买卖是不可避免的。”

“我虽然不直接经手异族之间的交易，但是对这里面的门道也略知一二，不过，也就只限于略知一二的层面了，”她看了一眼宋今人:“您知道的，我娘当年就是因为一只虎妖，差点儿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所以，妖族、精怪的生意，我是绝对不碰的，不然，我老娘第一个打死我。”

宋今人点点头，垂眸凝想，近乎自言自语:“几百年前，太郊三门立下公约，明令禁止精怪交易，难道私底下一直……”

“宋姐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晁袈山颇为感慨地，有些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您是修士，可能不太能体味凡人的心思，天下百姓数万万，然而其中有资格修炼的，又能有多少呢？谁不向往正果？”

“凡人出生，修道的根底，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这是没法改的，但是对于长生不死的追求，却也几乎是人人矢志不渝的。”

“不过，这种追求，大部分人只能想想罢了，毕竟实施起来不容易。真正能将这想法付诸行动的，只有那些达官贵人。”

晁袈山抿了抿唇，继续说:“据说她们之间早就流传一种补元修炼的法子，以精怪的内核作为引子，炼之可延长寿元，所以才会有人源源不断地做这种生意。”

宋今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太郊山脚，也有人做这种事？地面执事不管？”

晁袈山不由得地正了正色，往前探了下身子:“宋姐姐，您有所不知，第一，这买卖有漏子可钻。”

“太郊公约最初限定的并不是凡人猎杀精怪，而是修士，当时很多修士急功近利，为了增长修为，或是躲避大劫，很做了一些为人不齿之事，酿出过惨案，这些事传得广了，人族跟着学，上边才附加了一条:不许凡人与精怪相互干涉。”

“但是这一条几乎也没什么用处，针对的范围是很有限的。”

“您倒想想，人与精怪孰强孰弱，要猎杀精怪取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是上边不下令，这事儿也干不久，因为代价太大了。”

“可只要有利可图，代价又算得了什么呢，又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开智的精怪不易捕捉，半开智的就容易很多了，准确地说，这还不属于精怪的范畴，只能说是小怪，上边也不易察觉。”

“毕竟公约上写的是‘不许与精怪相互干涉’，那我不动这些精怪，我抓‘小怪’不就行了么！你能把我怎么办呢！”

晁袈山喝了一口水，然后总结道:“想必宋姐姐提到的那位倒霉的仙长，她遇到的就是这么只半开智的小怪，那么那些人如此明目张胆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第二，我们人类有良卖贱，她们妖族难道没有？当然有！有时候，为了获取人族一些的资源和财宝，很多大妖也会将自己的同类当成物品卖来卖去，根本就不需要我们亲手去捕猎，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地面执事也不好干涉，弄不好就是一下子得罪两拨人，何苦呢。”

“再者……”晁袈山小心翼翼地抬了一眼:“您听了别生气，我干这行，也多次耳闻过修士插手精怪买卖的……”

“那些都是魔修！”宋今人胸口起伏，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耻辱。

身为修士，正该以匡扶正道，守护天下为己任，居然涉足妖口买卖，觊觎异族的灵根，岂不是道心蒙尘，让道门蒙羞！

她知道，二十年前堕魔的那一批人常用手段就是猎魔杀妖，取核剜心以为己用，这是自断正道根基的异途，却不想，原来竟然已经成群成股，是心照不宣的生意。

她不禁感到背后冒出丝丝凉意。

“宋姐姐……”晁袈山被她吓得一抖，再也不敢说了。

“对不起，袈山，”宋今人揉了揉额头:“我失态了。”

喝了一口茶，缓了缓，宋今人决定继续追查，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想:“袈山，我想请你帮我引荐一个经手精怪交易的牙人，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晁袈山面露难色:“宋姐姐，不是我不肯帮忙，精怪交易都是暗地里进行的，这一类的牙人防备心都很重，她们脑子里有本账，给接触的客人都划了十分严格的等级，只有交往次数多了，有了足够的信任度，才会开条口子，不然，就算您是道门中人，她们也不卖您面子。”

“我刚才和您说的这些话，已经是犯了这一行的忌讳，要是再搅合进去，大概要吃闭门羹不说，我恐怕也混不下去了。”

“袈山，我明白了，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宋今人想了想:“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只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我，其她的我自己想办法。”

晁袈山天人交战了一会儿，一顿拳，驳翻了自己所有的顾虑:“不，还是我来，”她看着宋今人，眼神很坚毅:“宋姐姐对我全家有活命的大恩，我就算拼地不混了，也要帮您这个忙！”

宋今人听了她的话，心头涌上一阵感动，这时，外间传来了敲门声，应该是宗漫和尹鹊心回来了，便叫她们进来。

两人一前一后穿门而入，跟在她们后面的，还有两个陌生的白衣修士。

“师姐，”宗漫行礼:“这二位是友宗金魁门娣子，因为新祁道友的事，一定要来向师姐当面道谢。”

说完，那二人齐齐作揖:“宋师姐，多谢你仗义相助，救了新祁师妹。”

“不用客气，都是自家姐妹。”宋今人和她们随意寒暄着，料想她们一定有事要说，如果只是单纯道谢，来一个人就够了，何必要来两个。

更何况本门派叛出的魔徒露出如此诡异的行踪，她们这时候应该忙得焦头烂额才是。

果然，寒暄过后，她们道明了来意。

秦溪萬现身一事，早一个月前已经通过传讯石通知了四洲驻地的金魁阁娣子，要她们早做防范，然而不幸的是，太郊金魁阁三天前还是出了娣子失踪的大事，一时间搜寻无果。

金魁都理一边派出二十几名娣子往附近城镇打探，一边发信求助于周围道门，本来，她们还想求助天鼎，但这会儿天鼎驻守的娣子大多都在为新晋试炼护法，根本不得空，走流程又要耗费几天的功夫，恰好宋今人此时就在鹿心镇，找她行方便就容易多了。

这事越来越复杂了……宋今人心想。

她定神略略思量，想明白了，说:“我马上把消息传达给我师姐，她一得空，便会派娣子赶来支援，至于我这边，实也是有一桩要事要查，不过，我会随时留意贵派道友的消息，若有发现，一定及时告知。”

那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对宋今人说:“这样再好不过，不知宋师姐要查什么消息，要是信得过我们，倒是可以帮帮忙。”

她们并不是客气，太郊三门，天鼎、天御、天陀隐在茫茫群山之中，平时和外界交流较少，而分散在其中的一些小门派涉世较深，尤其是外宗驻太郊的修士，与凡族来往更是频繁，说不定，她们真能帮上点什么。

于是，宋今人把尹鹊心捡到涿衡卵一事说了出来，没有提精怪买卖的那一节。

那两人很快给出回应:“有一个地方，或许能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