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小爱豆最先反应过来,在场边欢呼跳跃,一个人闹出了成百上千人的架势。
顾贝曼收了姿态,也没说致个意啥的,就又滑回了尹宓身边。
小女孩也不恼,很自觉地滑过来和她们集合,“教练,我想学这个。”
“你什么都想学。”顾贝曼补了一嘴。
导演在一旁招呼,“练习时间够了啊,该PK了。”
爱豆这时候想起了手卡,拿出来看了一眼,“那先请原版给我们打个样吧!”
她说完带着尹宓一起鼓起掌来。
顾贝曼隔空点了点凑热闹的尹宓,顺从地滑到另一头去加速了。
《哪吒闹海》的BGM适时地响起来。
成年后顾贝曼腿上的肌肉显然更紧实,比起当年需要不停换脚的年轻姑娘,她这回倒是一脚就能蹬出好远。
她追上BGM的进度,刚好停在哪吒自刎的那一瞬。风声、雨声、人的呼喊声,都在横剑自尽的一刻变为寂静。
顾贝曼剑指一横,眉目怒视,下一秒她双掌合十伴着轻柔的复生段开始做瑜伽。
当然,只是上半身,下半身脚步不停,更是利落有力。
即便看不懂的门外汉也会觉得……
“好像在冰面上跳舞啊……”小姑娘感慨。
尹宓拍拍她的肩膀,没说什么。面对美的时候,一切尽在不言中。
步伐完毕,顾贝曼当即刹车,任由音乐向后流淌。
节目组意犹未尽掐了音响,“那请尹宓老师准备吧?”
顾贝曼滑回来,尹宓向她的方向滑出去。两人交错的瞬间轻轻击掌。
导演往旁边显示器看了一眼,确认这么好的一幕被录下来了。
一姐没有像顾贝曼那样去追BGM。她站在原地等,等到步伐片段后才动。
她启动起来比顾贝曼快多了,几乎不用前面的加速,迅速进入了复杂的步法。其他人看不出来,顾贝曼倒是意识到了她自己加入了更复杂的构成。
更快、更密、更难,就是外行看不出来。
尹宓上肢的发挥没有顾贝曼那么稳定。一方面是动作不熟,一方面她也不太适应特别激烈的情绪。
但在表示哪吒复活从莲台落下的那一刻,她转出去的捻转肉眼可见比顾贝曼快多了。
那一瞬,尹宓仿佛真是挣脱了拉拉扯扯的藕丝,破开又一次由莲花做成的卵,成为新的自由生命。
力量也是一种美丽。
“哇……”爱豆今天似乎只会鼓掌。她看着尹宓回归,双手立刻握住对方的手臂,“师父在上,今天您必要收下我这名开山弟子。”
说着她竟然要单膝下跪,看意图是当即要给这位老师磕一个。
尹宓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顾贝曼已经替她把这位小徒弟稳稳抓住了,“欸,这种大礼还是留到过年吧。”
尹宓跟着点头。
爱豆被她钳住一动不能动。她看了眼顾贝曼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感慨这位首席果然很有劲。
顾贝曼把人捞起来放稳,又贴回尹宓身边。
导演很是坏心眼,要求小爱豆必须要评价个优劣。
被逼得没法端水的女孩想了一会儿,好歹是没暴露令人绝望的文化水平。
她评价顾贝曼,不管之前知不知道她的身份,只要有看到她的姿态就知道她一定会跳舞。她的表现力在于即便不知道舞蹈内容,观众也能从她的肢体表达里看出她在做什么。
她的哪吒就是哪吒,不需要妆造,不需要提要。你看到她昂起手的姿态就会想到那个家喻户晓的故事。
尹宓偏重于难度。她的动作会让人意识到,原来滑冰可以这么复杂。精巧繁复,即便是不懂行的人都能看出来难度很高。
而且拥有顾贝曼没有的生命力,非常向上的力量。她的哪吒不恨不怒,只有新生的自由与平静。
对上尹宓挪过来的视线,顾贝曼的眼睛猛眨了两下。她抿了下嘴,“别说,有点眼力。”
“当然,如果能看到两位老师风格融合的节目就更好了。”爱豆端水完毕,将到底谁胜谁负糊弄过去。
节目组当然不想她们糊弄过去,于是又翻出一段节目,是尹宓去年的《梁祝》。
这里头的步伐编排很紧凑,但上肢的动作变化比较舒缓。
顾贝曼听完他们的意思都忍不住笑了,“我认输。”
她直接了当,给所有人来了一点小小的冲击。
导演跟着叫唤,“诶不是,为什么啊?我针锋相对火花四射的剧本都写好了。”
“我和一个竞技选手比这种难度?”顾贝曼指了一下自己,“嗯?”
可能是还留着演出的感觉,她普通的一个动作都很优美,但并不能掩盖后面那个鼻音里的不满。
“比嘛比嘛。”小爱豆这时从她们俩中间挤出来,一只手挽着一个,“我想看尹宓老师到底有多厉害。”
顾贝曼没有摇头,就那么直直站着也不说话。
导演组把求救的眼神投向尹宓。尹宓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导演眼珠一转,“那让尹宓老师为我们现场表演一下这个节目可以吗?”
尹宓很好说话,到一边去脱身上的设备,准备给他们炫技。
而导演则将台本卷成筒状伸到顾贝曼面前,“请顾老师为我们简单解说一下尹宓老师的节目好吗?”
顾贝曼倒是没有推辞,“《梁祝》是冰场上比较经典的曲目,最有名的当然是当年陈露获得冬奥铜牌那个。尹宓这一版本沿用了她的整体风格,但进行了重新编排。”
说起尹宓,她好像就有很多能说的话。
《梁祝》当然也有她的心血在里头,让顾贝曼来说,除了选手本人,世上第二了解这个节目的就是她了。
尹宓的风格更偏抒情,而情绪转换也需要更剧烈,大悲大喜最为合适。她不太能抓住细微的东西,好在现在的赛场上也不需要她抓住细微的东西。
“所以我们特别编排了一个跳入坟墓化蝶而去的结尾,希望由此表达对世俗的抗争,对命运的抗争。”顾贝曼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没有人出声,只有一直对着她的镜头安静地运行着。
“同时,也是表达选手自己的一些抗争。现在的冰面逐渐变成年轻人的天下了,但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有至死方休的意志。梁祝重要的是爱情吗?不是的,我们千百年赞颂的还是抗争的勇气。”
和顾贝曼《哪吒闹海》想要表达的东西有一些是相同的。
顾贝曼已经看到导演欲言又止的嘴。她最近也确实憋闷,想要找个途径发泄,便大发慈悲地说:“有什么想问的直说吧。”
“那么,您是怎么看待尹宓选手的?”导演问出了他一直想要问的问题,“您应该知道现在网上的说法,认为那时候您一直借助父母的身份联合教练组打压她。”
顾贝曼从鼻子里哼出一个不屑的音,“怎么你要把节目改成《鲁豫有约》?”
导演以为她不愿意回答,刚要追击就听见顾贝曼说:“我怎么可能打压得了她?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比我强。”
“但你们的成绩并不是这么说的。”
“成绩只是一时,多得是青年期一鸣惊人而后沉湖的选手。就算侥幸度过发育关,也多的是在巅峰期天降横祸的选手。”顾贝曼终于赏了镜头一个正脸,“尹宓滑到现在不仅证明了她的实力,也证明了她的幸运。”
“看来您对她评价很高。”
顾贝曼看着尹宓做好准备向场中心滑去,看见她在看自己还招了招手,并没有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
大家耳熟能详的小提琴曲《梁祝》在冰面上响起了。
蝴蝶这个意向在世界上广为使用。除了破茧成蝶这个很励志的意味,国外还有一种俗语叫胃里有蝴蝶在飞,形容人紧张的心情。
有时候也会被人用来形容爱情。
多么巧妙的连接,顾贝曼想。
多么合适的比喻,尹宓曲折手臂做出振翅的动作。她的身体向上展开,翅膀收拢停驻于冰上。
欢快的故事并不会长久,忽然间拉满紧张的弓弦呲出一声尖锐的短音。
尹宓整个人一缩。
悲剧开始了。
她垂着头,注视着自己手指。指节微曲化作两只小小的蝶,被她轻轻目送着远去。
她已然不再有飞翔的力气,但仍旧想要最后挣扎。那两只小小的蝶,寄托着她的梦与恋。
大喜大悲唢呐响。此刻响起的究竟是婚事上的喜庆的曲子,还是送葬时的丧曲?唢呐响过一瞬,尹宓困在原地旋转,分不清自己走上的究竟是未来还是绝路。
那蝴蝶又飞回了她的手中。
她想要将它们挥走,可它们盘悬着靠近,上上下下抖落一身拎鳞粉。尹宓控制不住向前追逐。她转了一个方向,哭坟的音乐响起。
无可挽回的悲剧在此发生。而她甚至没有被告知的资格。
她一直一直都被拒之门外,甚至连自己的事都无法做主。
她是傀儡,她是木偶。
现在,她只剩下一件事能自我决定。
“!”顾贝曼忽然站直了,“尹宓!”
她没敢喊得很大声,但语气确实气急败坏。
尹宓的进入姿态,她很显然想要用一个3A来结束这次的表演。
阿克塞尔跳是几种跳跃中唯一一个向前起跳的动作。它的难度不仅在于比其他跳跃要多转半周,还因为向前迈出的那一步有瞬间失重感觉像是跳楼,很多选手都克服不了这样瞬间的恐惧。
所以尹宓才把它安排在最后化蝶的部分。
因为向前跃出这一瞬,祝英台脱胎换骨化作了蝴蝶翩翩而去。
这如果是赛场上顾贝曼不仅不拦,她甚至鼓励尹宓去拼。但是尹宓的腿伤并没有得到充分恢复,医生与教练都还控制她在练习三周跳。
是,做运动员的永远都没有真正恢复那一天。
但是,这只是一个应付的录制而已,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贝曼的脑袋被怒火灼烧着。她感觉到疼痛,顺着额角侧面蔓延到耳朵前。
她为什么不听话!
顾贝曼立刻想起了自己故意忽略的事,尹宓背着自己受伤不报,甚至现在连自由滑都要背着自己了。
下一步呢,她要做什么?
瞒着自己退役,瞒着自己嫁人?
然后自己只能等到某一天尹宓笑着把请柬递过来说请最好的朋友当伴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