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爱豆身侧伸出一只导演的黑手。她被塞了几张临时赶制出来的手卡,上头的字都是现写的。
爱豆妹妹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扫了两眼手卡连内容都没领会就奔到尹宓背后的挡板。“教练,我想学这个!”
尹宓正在看顾贝曼,头也不回地数:“教练也不会。”
“骗人的吧,教练你可是最厉害的女单之一。”
“教练跳不了她那印度舞。”吹起顾贝曼的尹宓一点也不社恐,“她脚下的步伐很简单,但是手上动作我模仿不了。”
“谁都不行吗?”
“至少滑冰的人里没有。”
她们说这话的时候顾贝曼正在完成一个双手上举托天的姿势。她的手如同莲花绽开,以刀齿步代替了脚尖在冰面上完成了一串翻身动作。
要说和当年有什么区别,大概是练舞多年留头的执念越发深重,配合上转的不那么快的动作,显示出一种头和身体错位的感觉。
她翻身后迅速在冰上跪滑,身体大幅度变化姿态后稳稳停下,摆出了最后定格的姿势。
这姿势也模仿了印度佛像的姿势,乍眼一看以为有人在冰上练瑜伽。
大概捡了一下的顾贝曼站起身,眼睛一下子抓住在场边和小爱豆说小话的尹宓。
她几步滑过来,“你不练?”
尹宓耸了下肩,“手上动作我直接一个放弃。”
“那就是步伐已经看会了?”顾贝曼抓着她的手臂把人往冰场中间推,“走一遍呗。”
尹宓懒洋洋直起身,顺到场边开始模仿刚才那套步伐。
她的确是看两眼就记住了。至少在场边这些外行人的眼里,她的脚步和顾贝曼刚才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这就是专业的吗?”小爱豆有些惊讶,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平常扒舞的心酸也就理解了。
少年组的难度确实不高,尹宓看了两次凭着记忆滑出来,顺脚用上了很多自己习惯的串联。
所以选手的个人风格才会很明显。刻在肌肉里的反应实在难以抗拒。
节目组也是一听就想明白了关巧。他们要给观众看的是滑冰的动作不同,不该用太过于复杂的编排。一声令下,工作人员迅速在尹宓广袤的节目单里翻找起来。
顾贝曼滑过去,手把手教她手上的动作。
其实手上姿态改动并不多,只是柔而刚的直角带上了一些异域风情。
顾贝曼捏着尹宓的指头,给她扳成了合适的姿态,“这样,诶,再用点力,不是手是指头。”
镜头可以伸得很远,因此小爱豆站在冰场外头的显示器旁跟着学。
印度舞比其他直线条的舞蹈更柔,又比柔软的动作更大线条。在迅捷轻敏之中,又有至刚至柔。
动作看上去简单,要跟着一点点凹对也不难。
可总是味道不对。
顾贝曼又出手两次,手折回脸旁再迅速翻腕,配上庄重神情,确实是一尊神像。
连尹宓都跟不上她的动作,别说习惯了女团舞发力方式的小爱豆。动作都是一样的动作,但她们俩看起来就是有点像耍杂技。
小爱豆还在和那举手动作死磕。
导演突然在一旁猛拍大腿,“摄影,摄影!快推!”
镜头追上去,顾贝曼正好从后背抱上去,像教小孩写字那样握着尹宓的手将她摆弄到一个合适的姿势。
她整个人能把尹宓包裹起来。尹宓比划两下只要微微侧头向后仰就能和她轻声交谈。
镜头下有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将白色的冰面变成浮光跃金的模样。她们的影子延伸混入那一团金色,碎成千片教堂玻璃上的马赛克。
很美的画面,甚至连打在两位女主脸上的光都透出岁月静好。
如果没有小爱豆随手抓了身边一个人,漂亮的美甲死死扣近别人肉里,压着嗓子喊“嗑到了”会更好。
辛苦他们音频了,导演释然地想。
今天的拍摄显然从头到尾都没在导演的预计之内。先是简单科普向变成了退役选手返场,而后多年宿敌一朝在他们面前搂搂抱抱,大有把冰场上其他人都当做自己的play的意味。
导演累了,导演想问问她俩到底喜欢什么剧本。
不过媒体人自己也知道,真正干实事的新闻人少之又少,当年那些什么王不见王、千年老二肯定有他们同行的加工成分。
就是没想到这纯纯都是加工啊。
没关系,他一边再次调整了自己的拍摄计划,一边抽空扶住身边快要晕过去的制片人,现在人就喜欢这一口。我不仅能接着拍,说不定还能小爆一回。
两位正在搂搂抱抱的还真没听见冰场边的动静。
这俩是什么人,干起活来脑子是不接收外部信息的。
就连平常暗恋的风吹草动都要心动一会儿的尹宓,在冰场上时也几乎是全心投入训练中去。
况且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实在是……太平常了。
平常到在没认清自己心意之前尹宓就已经温水煮青蛙地习惯了。
从小到大,顾贝曼不知道这样给揣怀里她纠正过多少回动作。
她还没一口亲上来呢,抱一下到底算得了什么。
顾贝曼仍旧握着她的手,带着她把五指尽力张开,而后抡起小指与无名指向上翘至竖直。
“这里再平一点。”顾贝曼用另一只手把她的无名指按下去,“这个动作叫莲花盛放,后来也引申为心花怒放的意思。”
她说着就着这个姿势在尹宓眼前做了一遍。
纤长的手指就像一朵花开,在此刻独独为尹宓而绽放。
印度舞的手部动作可以看作一种手语。舞者与其说是跳舞,不如说是在演绎神话故事,只是用肢体在讲罢了。
顾贝曼不可能完全研究透印度那庞大的传说。她那时候就捡着字面意思学了几个需要的手势。
“这个姿势是莲花苞。”她说着把五指捏在一起,第一眼看上去有点像有些地方比数字七的姿势。
“我们在花苞的时候双足定格,而后进入单足步伐,同时手上变成莲花盛放。”顾贝曼终于松开了她,给她演示了一遍手势的运用。
因为顾贝曼当时主要表现哪吒的反抗精神,所以更多的手势都是代表战斗的姿态。
隔了这么多年,说她放没放下也不太重要了。心境稍有不同,舞蹈者的情绪便难以像那时那样年轻,那样愤怒。
连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柔情起来。
尹宓本来就不算是跳舞的好胚子。平常练柔韧性都是练的大关节,哪成想有一天要扣到这么细微的手指节。虽然努力伸直了指头,却抑制不住它的抖动。
好在这些都只是一瞬的变换,做过了就算。
练习的时间很显然超过了十分钟,但导演没有喊停,两位也就乐得清闲,公然在录制里开上小差。
自然她们最后聊着聊着都会回到尹宓下赛季的节目上。
“其实戏曲里也有很多独特的手指动作。比如你的《青衣》中间倒酒的那个姿势。”顾贝曼说着做了一个挽起袖子倒酒的姿态,“这种无实物表演就要靠手上动作夸张一点。”
为了配合短节目选曲本身的情感,编排步伐被压后,在旋转结束于第一遍“想嫦娥独坐寒宫里”起的时候,通过一个搬腿进入。
在冰上把一条腿掰起来这个动作被好多观众吐槽,说做出来很丑,但架不住简单又刷分。而且原舞蹈在进入这一段高潮时,舞者恰好有一个翻身抬腿后仰倒的动作。编舞的时候便顺手改进去了。
尹宓一直不太擅长这样舒展的动作。一方面是她舞蹈基础不行,另一方面她性格所致。
这种展现自己的大动作,让一个内向的人来做总是有点缩手缩脚的。
“如果你不喜欢,做成别的燕式进入也行。”顾贝曼一直看着她,背向加速滑出。
直到一个外勾转身,她向后抬腿做了一个最普通的燕式。单足转了小三分之一的圆之后,她双脚落地翻身又面向尹宓的方向,身体向后仰一只脚向前抬起。
得益于优异的柔韧,顾贝曼后仰的燕式两腿张得很开,整个人拉开一把长弓,不忘双手舒张,仿佛身后有一双水袖同她一并飞舞。
没有背景音乐,她自己在唱,“想嫦娥独坐寒宫里。”
跳舞的人,别的不说肺活量肯定不差,声音也够亮堂。
刚去补了个妆的小爱豆给节目组打手势。
一直跟在顾贝曼身上没有动的镜头在极速往后缩,好把整个全景框进来。
抬脚,翻身,而后重心降低的弓箭步让她单膝跪在冰面上。她以膝盖为重心顺着惯性转了一圈,双手向上伸出,胸尽可能的向后仰到与地面平行,随后换脚站起向滑出,另一只腿随之向身后摆,稳稳停在半空。
她唱出下一句,“这清清冷落有谁知。”
一个小跳接翻转的步法,带动手臂旋转着向下收紧,顾贝曼定格,向观众的方向遥遥望出哀愁的一眼。
压步,加速,顾贝曼向前奔出几步换作一脸欣喜。
她已经在寒冷中起舞,疯狂灼热了她的理智,且歌且唱切舞,直直向那月宫奔去。
顾贝曼已经靠近摄影在的场边。她抬起右脚向前蹬出,借势在原地旋转一周,上半身也顺着力道扭转伸展,手指微翘,通过步伐左右变换仍没远离。飘摇的脚下同时表现出踉跄与翩然。
想嫦娥独坐寒宫里,这清清冷落有谁知。
冰刀在冰面上划出沙哑的低音。
顾贝曼做了个旋转的姿态,但并没有转起来。
她定在冰场中央,双手一高一低向上送出,昂起头憧憬望着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