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贝曼也是气昏了头,也不想想她和尹宓本来就没什么搭噶。这么无理取闹简直是气急败坏了。
她用力地按住太阳穴和颧骨这一大块。
痛,耳朵连着头一起痛。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大家虽然被她的叫唤吸引了一瞬间的注意力。但很快又被尹宓拉回了场上。没人注意到另一位嘉宾显然不太对劲。
现场看到运动员挣脱引力高高跳起的震撼是直接的。
镜头里人和冰面都被压缩,上一秒起跳下一秒落地,措手不防转过几圈。
一切很快,没反应过来就连到下一个动作。
但人站在场边用自己的身高丈量长宽时,就会感到敬畏。
她能跳起的高度要仰头去看,从起跳到落地的距离原来横跨那么长的冰场。
三周半,场边观众一眨眼的瞬间,落下来只有嗒的一声。
唯有场上的人感受到风,感受到强大的地心引力,感受到腾空一瞬的自由。
“啊——诶!”小爱豆的叫声跟着尹宓动作变换,在尹宓摇晃着稳住身体后肆意放开尖叫。
“好厉害,我的天,她直接就飞起来了。”她絮絮叨叨和镜头形容自己的心情,“我都没看清楚她转了几圈。”
“三周半。”一旁的顾贝曼插嘴,引得大家都回头看她。
肯定有人想说什么,但本着为了素材的心思又通通咽下去了。
顾贝曼听见一阵窃窃私语。她不确定是节目组的人真的说了,还是自己又幻听。
不过她没心情管。
她的耳朵还烧着呢,火焰噼里啪啦在耳边烧得作响,连同她的理智一起化成飞灰。
尹宓在掌声里谢幕。她朝人群聚集的方向微笑。
顾贝曼被她这么一笑更是火上浇油。她抬脚就要往冰场里走,忘记自己还穿着刀套,一脚上去差点给大家劈了个竖叉。
幸好她反应快,一手抓住场边护栏给自己捞起来。
站得近的其他人能看到她脸色,基本都闭紧了自己的嘴。更别提小爱豆这种很会看人下菜碟的,担忧地走远了些才问:“没事吧姐姐?”
只有尹宓一个人被逗笑了。她一边前俯后仰一边慢悠悠梭过来,“诶呦,难得一见我们顾首席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忍一忍,忍一忍,顾贝曼劝自己,这有镜头有镜头,咱能伸能屈,有什么事回家再解决。
尹宓靠过来,看见她脸色不好。她的笑跟见了太阳的冰似的迅速消融。
“怎么啦?耳朵又不舒服了?”尹宓的脸凑过来,像只小动物一样磨蹭她。
别,别再靠近我……
顾贝曼的脑子里一瞬间翻江倒海。她从飞快掠过的思绪里抓到一个滑溜的尾巴。
耳边还是有笑声,很耳熟,好像是尹宓,又好像不是她。
顾贝曼很烦,甚至烦到了有点委屈的地步。
但她是个成年人了。
她尚未成年的时候就能扛下转项退役这种罪大恶极的事。
不应当如今抗不了一点委屈。
尹宓的手捂在了她的耳朵上。夏天了,她的手不冰,还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有点汗粘。
顾贝曼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把尹宓的手甩开了。
她条件反射比脑子快,等意识到不好的时候尹宓已经若无其事摆着手和小爱豆搭话去了。
年轻的女孩缩起来一点,小心翼翼陪着笑脸。不知道为什么,总之觉得有什么大事不好,先装怂再说。
没人说话,镜头安静地对准了戏台上的三个女人。
一个无辜受害,一个用笑脸压抑情绪,还有一个欲言又止拉不下脸。
太刺激了,可惜后期播出肯定要剪,导演痛并快乐着继续推流程。
顾贝曼已经没心情听后头的安排了。她浑身都不对劲。
你要是知道有一道雷迟早要劈到自己头上,又不知道这灭顶之灾什么时候才压下来也会坐立难安。
尹宓和顾贝曼用自己的名誉发誓,她们都是合格的成年人了,特指即便是闹别扭也不会影响正常工作。
话虽如此,但小爱豆很快放弃了活跃气氛的努力。反正还有剪辑能化腐朽为神奇,把黑的变成白的,白的剪成黑的。
前头也录到了合适的素材,导演拖了进度,草草宣布进入联合培养成果展现部分。
顾贝曼胡乱点头应付那些学生喊的学姐,在拍摄完成后落荒而逃。
·
尹宓看了眼手机。
今天是顾贝曼“逃跑”的第三天。
准确地说是,“本地驻演将要开始,要回舞团训练还要把接下来半年的巡演排班整出来,最近会很忙所以就住舞团这边暂时不回家了”的第三天。
她俩的聊天记录基本上每天更新。顾贝曼总是会有些不自觉的查岗行为。尹宓也乐得向她回报今天又做了什么,然后两个人就着这些日复一日的小事聊上一会儿,达成世上果然还是只有对方最合心意的共识。
现在这聊天记录也停在了三天前,尹宓读了顾贝曼的狡辩给她回了个勾,表示已读。
其实她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回,在她姐的控制欲边上来回试探。
不过尹宓可是个乖宝,舍不得那么拉扯她姐。
明明聊天界面一个字都没多,但尹宓仍旧心情很好。她哼着歌把手机揣回裤兜。
来来往往有其他项目的选手和她打招呼,她也笑着回应了。
她的教练跟着人群一起走出门,都走过去了又转头回来和她说话,“你没事吧?”
雾迪杯落选赛就在眼前,这唯一的选手可不能疯了啊。
尹宓:“没事啊?”
教练往外头使劲眺望了一下。
最近是没看到那个傻叉的车等着接她回家呢,她这分明是气笑了吧?
“你这……要不然休息一下?”
去约个会放松一下心情,不然你也怪吓人的。这会儿下冰的人多,门口人来人往他没把剩下的话说出口。教练心说要不说咬人的狗不叫呢,这平常安静的人疯起来也是个别致的。
尹宓满脸疑惑地摇摇头。比赛就在眼前,忽然歇什么气啊。
行吧,话都说这份上了,既然尹宓拒绝,他们也不强求。
关心她干嘛,还不如关心关心自己地里的小白菜们。
教练和她一摆手,“行,那我走了,今儿有人约。”
尹宓微笑向他点头,目送他出了冰场大门和一个瘦高的影子碰头。
不知道为啥,尹宓居然觉得那身影有些眼熟。
晚上那橙色的灯泡很昏,尹宓瞪了半天眼睛也没看清楚那人长啥样。只有一向灵敏的直觉滴滴地报警。
她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打算先把这事放过去。
顾贝曼不来接她下班,尹宓也懒得惊动家里司机,自己打了个专车回了骨科医院附近的房子。
房子里什么东西也没少,只是顾贝曼这个最大号的人不在,便显得空荡起来。
尹宓推开顾贝曼那边的房门,洗好的四件套扔在床上还没套。
主要是顾贝曼每天下班也想偷懒,心想反正躺尹宓的床也一样睡,就拖延着没收拾。这回一跑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床单看来是白洗了。
嘻嘻。
尹宓忍不住笑起来。
不怪别人觉得奇怪,这要是顾贝曼看到她现在的状态也会觉得奇怪。
但她真的没有多生气。
被甩开手的时候确实有一点。
不过现在想到顾贝曼要怎么辗转反侧,她就不气了。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顾贝曼为世上只有她最了解尹宓窃喜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反过来尹宓也是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
顾贝曼想要能被自己掌控的东西,那就给她能够被掌控的乖乖女。
反过来想要钳制顾贝曼,只要把她以为自己掌控的东西抽走就好了。
不磨一磨这个家伙,姐姐还不知道得逃到什么时候。
尹宓哼着歌看了眼日期。明天就该是家政上门打扫卫生的日子,阿姨会顺手把床铺了的。
在房子里荡了一圈,顺手给自己洗了两根胡萝卜当晚餐,尹宓最终还是在客厅落座。手机被她攥在手心。
没有看聊天窗口,而是又点开微博,找到那个存满了她们节目的小号,连接电视把顾贝曼当年退役的节目再放了一次。
当年微博还不是最火的社交媒体,人们也不习惯拿它来存视频。
顾贝曼却总觉得不安,在当时世面上所有能传视频的软件里都备份了一遍。
事实证明这种一定要把风险控制在手心里的性格也是有好处的。
播放软件纷纷落寞,新奇的APP随之登场。
赖于顾贝曼这满世界做备份的习惯,她们的视频资料还坚强地存于网络世界。
虽然尹宓自己是有原版在手,不过还是连网就能放更方便。
《安魂曲》被她按了循环播放。
于是顾贝曼那时候还很稚嫩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在冰面上划过,起跳,旋转。
尹宓看着聊天窗口上顾贝曼的名字,“你那时候为什么不敢继续往本子上写了呢?”
她的指甲敲着手机玻璃膜,产生哒哒的响声。
“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呢?”
官方镜头跟着选手的身影移动,画质稍差了些,但胜在画面追得很稳。
大屏幕上顾贝曼向上伸出手,抓住了最高音。
全身的镜头看不太出来选手的表情。
“你原来,也会嫉妒我吗?”尹宓笑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