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逸见他不出声，不错眼珠地盯住萧从矜的眼睛，道出他的意图：“你要杀我？殿下，我师父那里，是你去透露的吧，那些东西，都是你搜罗起来给他的，对吧。”

“现在，如殿下所愿，我已经被赶出锦衣卫了，殿下的怒火何以还如此旺盛？”

萧从矜没有回答。

他想，明明薛蕴有可能伤害了闫瞻，况且薛蕴真的帮着萧绎，来陷害自己和陆聿。

可自己怎么会被他迷惑，而有所心软，不能直接狠下刀去。

他在等什么？心中有一个隐秘的声音：他在期待......什么

萧从矜骇然，都不知道，他更害怕被薛蕴影响大计，还是更害怕薛蕴对自己的影响。

不可以再错下去。一切都应该按照他预想的那样，步入正轨。

薛蕴，就该如他事先计划里的那般，早早死在他的刀下。

想清楚后，他的刀刃往前推进了几分。鲜红的血顺着薛逸白皙的脖子上蜿蜒而下。

萧从矜一字一字冷然道：“薛蕴，孤杀你，就当为民除害。”

他的语气有种刻意的冰冷，就像是，要努力将一切都扳回正轨。

薛逸忽然莞尔，毫不在意颈上架着的刀，悠悠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萧从矜看着似乎不要命的薛逸，眼底眸光暗抖，手也不自觉随薛逸的推进而后移了几分。

薛逸自然感觉到了颈间的松动，他直直望进萧从矜的眼眸，嘴角牵出一丝笑意，似乎有些无奈道：“殿下，你怀疑我为萧绎做事，那你有没有想过，陆聿为什么会毫发无伤呢？”

萧从矜手一顿。

“殿下安排的刺客里，有一个人被动了手脚，但他却没有打乱殿下的计划，殿下没有怀疑过吗？”

薛逸语气一顿，接着道：“这些，殿下都怀疑过吧？只是殿下不想查，觉得没必要，抑或是殿下不敢查，害怕真的冤枉了我，从而对我心生愧疚。”

“而我在殿下眼中，始终是一个——”

薛逸想了想，道：“不安定的因素？所以，你想要杜绝对我产生歉疚的可能，以免被我影响，甚至受我利用，对吗？”

萧从矜瞳孔猛的一缩，薛逸的话如一记闷锤砸在他的心上，可是将一切都说出来对他有什么益处？他就不怕自己一气之下杀掉他吗？

萧从矜冷冷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薛逸的手慢慢抚上刀刃。

他眼底一片坦然和赤诚，像忠诚的下属，对着萧从矜庄严地宣誓：“殿下，你可能不信，我再说一遍，我与萧绎是不共戴天之仇。”

“殿下误会我，若执意要杀我以绝后患，我无力反抗，只能就范，死在殿下刀下。”

“但是——”

薛逸抬起另一只手，隔空点了点萧从矜的胸腔，道：“殿下不觉得，这样的自己，就像一个懦夫，一个手握屠刀却色厉内荏的懦夫。”

薛逸见势就收，话音忽地一转：“颜家与谢家各占一山，虽分庭抗礼，但也是此消彼长，殿下纵使谋算再深，也会力不从心。”

“若是殿下愿意相信我，我愿作为殿下的刀刃，为殿下搅乱风云，助殿下大杀四方。”

直到听见薛逸最后一句话落地，萧从矜才松手扔开刀，还没等薛逸缓过劲来，他倏地伸手掐住薛逸的下颌，迫使薛逸抬头重新看向自己。

萧从矜不得不承认，让薛蕴主动对他俯首，才是他心底真正想做的事。

前世，他随军四处征战，征服烈马、征服军心，征服敌人，当久了上位者，越大的坎对他越有吸引，也越是让他想要征服，最后的果实也就愈加甘甜。

薛蕴就是一匹非常夺目的烈马，他武功奇高，胆大心细、深谙人心，尤其和自己非常默契。

校场上的轻取，拳坊里的横扫。他想，唯一能解释他心头悸动的，就是——

薛蕴，让他有征服欲，非常浓烈的征服欲，但也仅此而已。

其实薛逸的伤口尚浅，只是伤口的长度看着有些吓人。

萧从矜抚过薛逸的伤口，缓缓抬手，指腹擦过薛逸的面庞，像是完成什么契约仪式。

他肃声道：“从现在起，你是孤的人，若是让孤发现你背叛孤，孤不会放过你。”

薛逸眸光闪烁，嘴上却道：“我自然不会背叛殿下。”

萧从矜这才轻轻一哼，对薛逸的上上句话做出回应：“敢说孤是懦夫，你胆子不小。”

萧从矜撤回手，然而——

一条黑色的腰带牵着一朵剑兰毫无预兆地自他的广袖中扑簌着掉落。

大喇喇暴露在两人的视线里。

薛逸神情一愣，随即想起来了，表情有些微妙。

他了然道：“原来那日天字一号房的客人，是殿下。”

萧从矜下巴绷直，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眼睛，不想和薛逸对视。

薛逸忽然伸手，化被动为主动，将固定萧从矜头发的玉白簪子一把摘下。

萧从矜的头发瞬间散落，黑发浓稠，如瀑布，似绸缎。

有几缕发丝随着发簪拂过薛逸的手心，薛逸蓦然想起那日黄昏楼阁上偶遇萧从矜时的身影，一如此刻，削减了凛冽持重的气质，看上去随性平和不少。

再配上他此刻的表情，就不像之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倒像是一个傲气的少年。薛逸有种隐隐拉回主动权的适意。

萧从矜不解地看着薛逸。

薛逸摩挲着手中的玉簪，质地温润细腻，色泽柔和。

他坦然道：“既然决定合作，自然要交换信物。我的腰带和，殿下的发簪。”

萧从矜眼尾一挑，也开口道：“如你所言，有些事确实应该开诚布公。”

他说着，将一个信封抛到桌上。

薛逸定睛一瞧，正是萧绎让他陷害陆聿的东西，他神情微顿：“不是殿下？”

萧从矜绷着嘴角：“你以为是孤做的，怎知萧绎不会图你其他的价值？你可知道方闻章近来和闵阳侯走得很近？别人主意都打到你身上了，你要与虎谋皮，这点警觉也没有？”

薛逸反应过来，原来萧绎他们一招陷害未成，又早就和闵阳侯暗通款曲，转手用手中的东西将自己逼出锦衣卫，以为这样就能更好拿捏自己，满足他们恶心的交易。

萧从矜一直关注着薛逸，见他脸色变化，神情不免一松。

看来薛蕴确实是被算计的，而非主动要攀附那闵阳侯。

一阵冷风将雅间的窗户拂开，薛逸的目光看向窗外，已尽亥时。

正值月黑风高夜。

他目光幽幽：“殿下，我现在有一件要紧事。先失陪了。”

薛逸走后，有人来禀：“闵阳侯的手已经被废掉了。”

萧从矜重新将头发束好，窗户尚未合上，风又起，将桌上的信封高高掀起。

信封轻飘飘的，被萧从矜捏在手里。

封口大开，里面根本空空如也。

萧从矜眼角飞扬，嘴唇微微向上，翘起一抹弧度。

薛蕴激将他，而他也欺骗了薛蕴，算一笔勾销。

*

薛逸已经服下软筋散的解药，他飞身走在路上，一袭黑衣隐没在夜色之中。

他飞速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直到看见一辆马车，马车外坐着的，赫然是方才跟着闵阳侯的那个侍从。

薛逸伫立在屋檐上，等待马车缓缓靠近，冷静地搭箭上弦，将手中的箭对准车窗，车窗的帘子不时被微风吹起，露出里面的人。

嗖的一声，箭破空而出，直入车里。

下面顿时慌成一片、乱作一团。

薛逸在夜色中，与夜色融为一体，静默地看着底下的情景。

直到看见闵阳侯被人抬出来，一支箭横贯他的太阳穴，那箭身上分明挂着一朵烟紫色的剑兰花，只是花身被鲜血染的通红。

薛逸这才快速离开现场。

*

翌日，户部尚书被人杀死的消息震惊朝野。

听着刑部的汇报，现场居然又留下了一朵剑兰花，和上一次千秋宴上的刺客如出一辙。

宏光帝脸色铁青，无论是真的前朝余孽，还是有人装神弄鬼，他命刑部和锦衣卫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还未散朝，中途居然又出了岔子，那户部左侍郎不知怎的在金銮殿前当众晕厥，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抬走，而后就听见，他忽发重病，主动向陛下递呈请辞。

众人扼腕，这户部尚书的位置刚空出来，眼看着马上有升官的可能，结果这左侍郎无福消受。

“病危”的左侍郎不仅没敢肖想升官，他甚至真的快要被吓出病来。

昨晚抵在他脖子上的冷箭余威仍在，背后的魔音似乎又在耳畔响起：“明天你自己请辞，不然你上司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想起那人的吩咐，他招来下人，吩咐道：“去给二皇子回个信。”

同时，前朝余孽的消息在民间不胫而走，听说前朝余孽到处杀人，而后留下一朵剑兰花，一时之间民间也是人心惶惶。

户部跟中邪似的一天之内损失两员大将，一看就是被传说中的“剑兰派”给盯上了，其他人虽眼馋官位，但到底还是更爱惜小命，因此，户部的空缺一直填不上，分封的政策也被搁置，短期内推行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