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一张巨大的黑色幕布,严严实实地笼罩着整片林子,将一切都吞噬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树木的枝干扭曲盘旋,在夜色中勾勒出各种诡异的形状,仿佛伸长的手臂,随时有可能将人网住。
浓浓夜色下,一个修长的身影围着一堆尸体踱了两圈。
薛逸看着这堆尸体,心想,还真是不小的麻烦。
食之,这是明显的陷阱,被反咬一口也是可能的。
弃之,岂不是太便宜萧绎了?扳不倒他,恶心他也行啊。
薛逸思考着,又踱了两圈,突然顿住,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地上拽起一具尸体。
“老兄,”薛逸还是没忍住把他的脸别过去,这张脸还在吐着舌头,看着实在是瘆人。
他快速说:“对不住了。”
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薛逸将手中的尸体扔到河里,尸身马上就被水流带走,他满意地点点头。
又接二连三地甩出去好几个。
薛逸扔的正欢,朦胧光影间,忽见有一个人正在河里扑腾着。
“唔唔”那人呼救的声音被河水侵吞。
不过薛逸还是听出来了
这是——
陈升的声音。
薛逸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见一个大浪马上要卷过去,他一把将人救下。
陈升呛水呛的厉害,猛咳了一阵,才看向救下自己的人。
居然是薛大人!
陈升按下内心的激动,诚恳道:“谢谢薛大人!”
薛逸询问地看着他。
不怪薛逸多心,这个点出现在这里本来就不正常,况且还恰好是此前见过面之人。
陈升冷的簌簌发抖,嗓音都在发颤,缓缓道:“是义安伯说,漓河的鱼,寅时最钟灵气,就让我们来抓。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今天的水流太急了,我们被水冲散了,其他人生死不明。要不是薛大人你救下我,或许我也被水流卷走了。”
陈升对薛逸身旁晾着几具尸体的景象倒是没觉得特别意外。
毕竟,他听说的锦衣卫办事场面,可比这血腥多了。
见陈升冷的厉害,薛逸随手从地上的人身上解下一件外套,递给他。
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盯着眼前的外套,陈升头皮略微发麻,但又实在冷的厉害,当然他也不太敢拒绝,于是就双手接过衣服,咬着牙披在身上。
薛逸开口:“那你现在怎么办?”
陈升沮丧地摇摇头,如实道:“鱼没抓到,就这样空手而归,义安伯肯定不会让我好过的。”
薛逸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陈升后知后觉自己的抱怨似乎不太妥。
他怕薛逸误会,忙道:“大人,那你先忙公务,我就不打扰了,告辞了。”
他是真的觉得薛逸对他已经恩重如山,不想让薛逸以为自己得寸进尺,想拿自己的破事儿去麻烦人家。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相遇的时间、情景都太尴尬了,他明显感觉薛逸周身泛着冷意。
陈升忍着寒冷起身,两条腿直打摆子,他踉跄地走出十几步,最后实在坚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薛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走到陈升身旁,一把将他打横抱起。
陈升呆呆地看着薛逸,一动也不敢动,嘴唇蠕动,显然还想再说点什么。
薛逸已经开口,语气不容置喙道:“方向。”
陈平小声又快速道:“沿着河流往北走,有一个矿场,我住那儿。”
薛逸已经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了,陈升犹豫再三,还是道:“薛大人,要不......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薛逸没有作声。
以陈升的情况,真让他走还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去。
此时,天色已经将明。
薛逸心中有事,脚程很快,尽管抱着一个人,呼吸也丝毫不见紊乱。
不一会儿,果然看见一个矿场。
而且,这个时分,矿场里居然灯火通明,四处都有人在做工。
陈升刚落地,就有一个粗壮大汉气势汹汹朝他们走来。
那人还未到跟前,就粗声喊道:“你死哪儿去了,抓个鱼也能这么费劲,想躲懒是吧,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他手中的棍子已经向陈升挥了过去。
陈升下意识地闭眼,但他不敢躲。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
那彪汉惊讶地看着将他的棍棒拦截在空中之人。
他很自然地以为薛逸也是这儿的矿工,冷笑道:“好啊,居然敢还手,老子今天就好好教训你这个小杂碎。”
陈升着急道:“王管事,这位是锦衣卫的大人”
粗汉重重地“呸”了一声,显然不信锦衣卫能和陈升这个小贱民站在一起,不屑嗤笑道:“他是锦衣卫,那我就是皇帝老儿。”
说着,抡起拳头就砸向薛逸。
陈升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薛逸握住粗汉的手腕,狠狠一拧,“咔嚓”一声,杀猪般的叫声霎时响彻天际,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王管事受不住疼,苦苦哀求:“大人,大人,饶命,饶命啊!”
薛逸手一抖,卸掉他一条胳膊,然后把人放开。
周遭人俱是不敢置信!王管事平时一打三都绰绰有余,如今竟如此轻易就被人打折了!
薛逸捕捉到王管事眼中闪过的怨毒。
眉心一沉,这么大个金矿,背后绝对有人,此事恐怕不能善了。
陈升也是一脸担心地看着他,心中自责不已。要不是为了送自己回来,薛大人也不会惹上麻烦。
薛逸突然问:“你上次说,义安伯拿文书强行收走了你们的土地,可知道是谁批的?”
陈升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听说是宫中一位顶顶尊贵的人。”
薛逸心下已经有了思量,他问陈升:“义安伯府在哪儿?”
陈升回答完,还想亲自带他过去,被薛逸制止了。
薛逸确定了位置后没有着急走,他看着陈升,正色道:“有一个机会,或许可以让你们改变处境,不过承受的代价也不小。”
陈升猛然抬头,他只犹豫一瞬,就苦笑道:“薛大人,请告诉我吧,情况不可能比现在更糟糕了。”
薛逸:“好,我需要你这样做......”
“记住了吗?”
陈升有些疑惑地问:“大人,真的要这么办吗?”
有些事他不能告诉陈升。
但,前世,自己就是这样一步步取代薛蕴的。
*
辰时,距离大相国寺五里左右的漓河边,浩浩荡荡站了几十号人,其中既有正儿八经的衙卫,还有拿着锄头、棍棒的普通民众。
漓河边的异样成功引起了来附近搜查叛党踪迹的锦衣卫分队的注意,他们询问了一番,然后马上把情况报了回去。
陆聿带人赶到的时候,就见昨晚上交手过的刺客此时正坐船逃跑,船身在湍急的水流上飘飘荡荡,逐渐驶离。
陆聿目测了一下,船身离岸有几百米,按照船现在的速度,像是已经走了半个时辰。
距离太远,只能看见船沿上隐约有三四个人,还有一个长长的船篷,可以坐下好几个人。
刚有人跳下河去追,结果下一秒就看不到一片衣角了。
眼看着船晃晃荡荡越驶越远,陆聿当机立断:“放箭。”
“嗖嗖嗖”
无数的箭往一个方向飞去,瞬间将船身射成一个筛子,一连射了几轮,船的半个身子已经倾倒在水里,船上的人也陆陆续续掉进水中,立马被巨浪卷走。
最后一轮,火箭上阵,一排火箭结实扎进船身,熊熊火焰瞬间将船身吞没。
如此,里面的人,要么跳入水中被卷走,要么待在船上被烧死。
锦衣卫办事,不留后患。
陆聿这才将目光投向岸边的人群,看向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义安伯,你们这是什么阵仗?”
义安伯余怒未消,骂道:“他们在我的地盘偷东西,被我抓到了。敢偷我的东西,真是不知死活!”
也是今日卯时,下面突然有人来报,说是有贼偷金矿,他一听,有人敢动他的金矿,这不是找死来的。
他带着一堆人匆匆赶去,果见路边散落斑斑点点的金石,他当时怒极,循着遗落的金石一路追到漓河边,正巧发现几个贼人乘船要溜走。
刚下去几个人去追,就被大水吞没,放一艘船下去亦是被卷的上下打转。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贼人逃跑。
陆聿皱眉:“什么东西?”
“这......”
偷的自然是他的金矿,不过,他私自将金矿据为己有,自然不敢如实说。
就在义安伯支吾的时候,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回大人,那贼人是在粮仓被发现的。”
义安伯记得他,早上来向他禀报的人就是他,好像叫......陈升。
他顿时觉得这个人还挺机灵、挺有眼色。
义安伯如此反常,陆聿自然不信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说辞。
凌厉的目光扫过两人,他严肃道:“那些人是前朝叛党,如果有隐瞒,你们知道后果。”
义安伯吓得哆嗦了一下,连忙撇清关系:“我只知道他们真的是来偷东西的,至于其他的,真的不知道了,不知道了。”
陆聿“哼”了一下,想想也知道估计是这个义安伯自己手脚不干净,至于窝藏叛党,他应该没那个胆儿,也就没追究下去。
陈升垂下眼皮,手心直冒冷汗。
风急浪大,船自然无法正常在水里行走。
还是薛大人告诉他,只需找两块适重的石块,用绳子捆好,将另一端绑在船身上,再把石块沉入水下,由此,船身便可稳固顺流行驶。
此时,有人呈上来一块玉佩:“报大人!这是在岸边捡到的。”
陆聿接过玉佩。
义安伯这时候脑筋开始活泛起来了,他得意洋洋道:“这要说,还是多亏了我,明察秋毫,才能将这些叛党一网打尽。”
陆聿闻言,抬头看向他,神色莫辨。
陈升也将他的反应纳入眼底,脑海中,薛逸的话不断回放、扩大——
“欲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