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天色渐晚
大相国寺东厢的一间禅房内
两人正在对弈,棋盘上黑白棋子厮杀得尤为激烈,最终黑棋还是更胜一筹。
法衍大师平淡笑道:“殿下棋艺高湛,老衲不敌。”
萧从矜目光直直看着对面之人,意有所指道:“大师心胸宽阔,张弛有度,自然不会把棋盘上的输赢放在眼里。”
法衍仿佛听不懂任何言外之意,看了眼天色,道:“天色已晚,老衲就不叨扰殿下休息了,告辞。”
“大师”萧从矜叫住他,随手从棋盘上一段“白棋围困黑棋”的死局中,拾起一颗白棋,黑棋瞬间被盘活。
他幽幽道:“你看,只此一棋,便可破局。”
法衍后退的身姿顿了一下,一瞬便恢复原状,慢慢退了出去。
在一侧静候多时的赵全连忙上前一步,俯首道:“微臣已经为那薛逸把过脉了,他脉象冲如牛,唯脖颈上有一道可怕的剑痕,可也只是看着可怕,不见任何不适啊。”
“啪”的一声,萧从矜指间的白棋霎时裂成两半。
室内一阵静默
赵全心中惶惶地想,这太子殿下怎么就突然变得如此心机深沉、阴晴不定?
忽地——
一声巨响在耳畔炸开,赵全偏头一看,一支箭擦过他的耳朵,直直钉在身侧的红色柱子上。
他不受控制地尖叫了一声,又有许多支箭凌空接踵而至。
萧从矜从容地坐在一排侍卫身后,平静地看着破空而来的箭雨,没有一丝惊讶和惧意。
仿佛降下的不是箭雨,而是一场久旱后的甘霖。
外头已然乱成一片,刀剑交锋的“铛铛”声和呼救声此起彼伏。
萧从矜看向半空,面无表情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黑影一闪,跃入夜色。
*
陆聿听闻太子遇刺,派了一队人留守在古宅,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赶回大相国寺。
刚踏进寺门,就被迫加入混战。
陆聿挡开左侧的刀剑,又马上挥开右边的袭击,心知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心急如焚。
他果断下令:“青云,薛蕴,你们两个带一队人去保护太子殿下。速去!”
薛逸并不想踏进太子院落,无奈被江青云一把拽上,在陆聿等的掩护下,转身离开。
来到太子居所,放眼望去,房间门窗上已经落满了箭雨,太子侍卫奋力抗敌,但明显落了下风,情势十分危急。
江青云飞身跳入敌圈,和敌人交起手来。
薛逸刚想随他过去,就被横过来的一把剑拦住了。
他立刻认出,这人就是白日里追着陈升而去的人,也就是前一天杀自己之人。
来人着一袭黑衣,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银色的剑泛着寒光,如一道闪电迅速贴近薛逸的脖颈,薛逸灵活侧身避开,抽刀反击。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黑玄眸中闪过一丝惊诧。
他想要破局,开始杀招频出,却发现,尽管自己用的是进攻性极强的死士打法,薛逸尤应对有余,而自己却逐渐被其压制。
薛逸眼神一凝,提升挥刀速度,在黑夜中劈出一道道闪电,势如破竹般突破剑的抵挡,直逼敌人面门。
刹那间,突然涌上来一波人,救下黑玄。
黑玄得到片刻喘息,冷眼看着穿梭在人群间的薛逸,以一敌多,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他倏地往某处飞奔而去。
不一会儿,薛逸感觉刀上力道一轻,与自己打斗的几人纷纷退开。
黑玄不知从哪儿提了个被五花大绑的人站到自己面前,更精确地说,是一个被绑起来的和尚。
黑玄将匕首抵在那小和尚的喉咙处。
小和尚看上去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一时被吓的涕泗横流,他也不敢乱动,只是大声呼救:“救命啊......救救我。”
薛逸静静看着这两人。
黑玄见他不作声,出口威胁道:“你自己束手就擒,不然,我就杀了他。”
“呵”
薛逸发出一声低低的浅笑,不待任何人反应,他又甩出一刀,径直砍下敌方的两颗头。
鲜血飞溅,有两滴落在薛逸的眼尾,夜色浓重,映得血滴分外暗红,如玉般的面容上平添了几分诡异的瑰丽。
薛逸冷下眉眼:“我给了你时间”
黑玄还没从薛逸的举动中反应过来,下意识就顺着薛逸的话问出口:“你说什么?”
“以为会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薛逸挑衅地看着黑玄,一字一字清晰地说:“如果那就是你的威胁,那么这就是我的回应。”
事实上,薛逸确实惊讶,黑玄凭什么以为他会像菩萨一样舍己为人?这样无足轻重的威胁,实在愚蠢至极。
黑玄一脸的不可思议,显然被薛逸的举动给激怒了。
可是,他现在根本骑虎难下。主子说了,他手里的这个人还有用,不能杀,如今,却根本震慑不了对方,这可如何是好?
他心想,早知道就不图省事,抓个能杀的废物了。
黑玄忍住怒火,看着薛逸,想从他脸上看出破绽,可是,那张脸上根本毫无破绽。
反而,他的举棋不定、犹豫不决被薛逸尽收眼底。
就在此时,一声厉喝破空而来:“住手!”
薛逸看过去,眼睛微眯。
居然是他。
来人正是法衍,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黑玄和他手里的人质。
“别动”黑玄将匕首往上一怼,一小柱血流在那小和尚的脖颈上缓缓流淌,小孩疼的哇哇大哭,害怕的直哆嗦,对法衍大喊:“师父!救我......呜呜呜......我是不是要死了。”
法衍双目猩红,先安抚那小孩,柔和道:“平渊,平渊,好孩子,不怕,我不会让你死的。”
平渊!
听到这个名字,薛逸表情微微一滞,再联想法衍的反应,他瞬间想明白了。
薛逸这才抬头,仔细打量起被黑玄固定在身前的小孩,孩童般的容貌与自己记忆中的那张脸自然是相去甚远,唯眉眼处倒有几分相似。
前世,薛逸最落魄的时候,被一个好心人救下并收留。
他后来知道,这个人就是平王殿下,法衍当时就跟着平王。
他还记得平王当年宽慰他,说:“谁没有个艰难的时候,我最难的时候,被逼的不得不去寺庙当和尚呢。”
见薛逸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平王乘胜追击,自我调侃道:“你别不信,我当时还有一个法号,叫平渊。”
薛逸做梦也想不到,再见平王,会是这样奇特微妙的场景。
法衍继续对黑玄道:“别冲动,你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黑玄率先看向法衍,如机械般冷冰冰地说:“这是给你的警告,要想救他,你知道怎么做。”
法衍表情近乎凝固,但也只踌躇一瞬,深深呼出一口气,道:“我明白了,现在,可以放开他了吗?”
“别急,这是你的条件,你知道什么意思。”
“现在,还有一个条件”黑玄目光转向薛逸,恨恨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我只要他!”
薛逸不错眼珠地看着他,平淡道:“你刚刚已经试过了,很显然这招对我没用。”
黑玄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目光愈发凌厉。
“不过,有一件事我很感兴趣”薛逸突然唇角一弯,语气渐缓,带着几分神秘道:“昨天晚上杀我的,就是你吧。”
薛逸一直关注着黑玄,见他听到自己的话后,呼吸明显一紧。
不待对面反应过来,他接着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告诉我你的背后之人是谁,我配合你完成任务怎么样?”
黑玄双目圆睁,握刀的手一抖。
薛逸继续道:“反正,你就是杀了他,我也不会在乎。”
“可你不一样,你上一次任务应该失败了吧?今天若还完不成任务,等待你的,是不是就只有以死谢罪了?!”
薛逸的语气带着妖冶的蛊惑,语调也不断加重,一句一句直击人心。
最后,他语气威严而又不屑:“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确定,不考虑更换筹码吗?”
黑玄的防线一瞬被瓦解。
薛逸见机果断出刀。
一声大喊同时响起:“黑玄!不要被他迷惑了!”
电光火石一刹那,黑玄忍着胳膊被刀劈开的疼痛,从袖中扯出一包粉末状的东西,掐着平渊的下巴,疯狂喂进去,然后松开手。
法衍一把接过平渊。
薛逸一脚把他踹开,脚掌狠狠碾着他的胸膛,寒声道:“你给他吃了什么?把解药拿出来。”
黑玄状若疯癫,吐一口血沫,哈哈大笑起来,“我如实跟你说吧,我给他吃了噬心散,他只能撑半个时辰,你就是现制解药,也来不及。”
薛逸掐住他的脖子,像拎草芥一样把他拎起来,压着怒火道:“你的主子,不让你杀他,你敢擅作主张?!”
黑玄脸上是扭曲的痛苦,还有快意,尽管他现在被掐的直翻白眼。
薛逸像扔垃圾一样把他甩到地上。
黑玄瞬时大口大口地喘息,脸上的快意无限放大。
他断断续续道:“你果然......是在乎他的吧,我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我自会......将功折罪,现在是你该抉择了。”
黑玄终于缓过气来,挑衅地说:“你也看到了,我不怕死,也不要命,更没多少耐心,所以,不要让我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