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逸心想,萧从矜再不济,到底也是正牌太子,有他的身份压着,前世的那些魑魅魍魉到底还要潜伏一阵,也能为他的谋划争取时间。
因此,他也不希望萧从矜又如前世那般被囚禁,他沉声道:“殿下近来有一大劫。”
听到薛逸的话,萧从矜神色一凛,声音如覆冰霜:“什么大劫?”
薛逸也不甚清楚:“自然要靠殿下自己去摸索。”
他凝神看着萧从矜,自然感觉到了萧从矜的变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便是前世,他在囚牢里第一次见到千疮百孔的萧从矜,那人虽恨意浓烈,但到底写在脸上。
缘何今生此时,在什么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传闻中本应温良仁善的太子殿下,却是眼前这副声色不动、气度迫人的模样?
萧从矜没再追问,他忽道:“你说得对,以前也有人告诉过孤,不要对自己的敌人心慈手软。”
薛逸背脊生寒,瞳孔一缩,就听见萧从矜的声音冰冷的仿若来自苦寒地狱:“说,你是如何知道徐瑞白的身份的?”
与此同时,一阵劲风直向薛逸的面门而去,薛逸侧身躲开,那人目标明确,一把扯下薛逸脸上的绢布。
徐瑞白拿着绢布,看见薛逸根本白玉无瑕的脸后惊诧一瞬,带着玩世不恭的愤怒,露出森森白牙道:“道友,你骗我啊。”
薛逸愤怒地看向二人:“二位是要恩将仇报?”
早在徐瑞白掀开绢布的时候,萧从矜一瞬就认出了眼前之人,正是他命黑玄杀之却未成的薛蕴。
萧从矜目光极冷:“孤正要去找你,没想到你自投罗网。”
徐瑞白如闪电一般蹿出、果断出手,薛逸被迫和徐瑞白交战。
二人打得如火如荼之时,忽有一人从天而降,横刀直指薛逸的脖子,然而,薛逸还未反应过来,那人立马收了刀,唤他:“薛师弟!”
薛逸愣了一下,随即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来人是江青云,着一身飞鱼服,他既是薛蕴的师兄,也是锦衣卫佥事,刚好是薛蕴这个千户的上司。
锦衣卫的到来打破现场紧张的氛围,双方各有筹谋,都不想多生事端、惹人注意,因此瞬间和解,将二人的交手称作友好交流。
只是,心里的警惕只增不减。尤其是薛逸,此时对萧从矜的警惕直线上升。
*
厢房内,锦衣卫敏锐的观察力使江青云一眼就发现了薛逸脖子上可怖的紫红色剑痕,狰狞扭曲的伤痕揭示了当事人的惊险遭遇。
江青云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薛逸也打量着江青云:面容开阔,眉眼周正,一派老好人形象。
前世,他跟在薛蕴身后,也曾见到过江青云,只不过,已经是面部残破莫辨、被做成标本的江青云。
江青云觉得他这师弟看他的目光有些怪异......有些隐晦的怜悯,倏尔消失不见,仿若是他的错觉。
他向来把薛蕴当成自己的弟弟,见薛蕴无碍,以兄长的口吻又急又气道:“你说你,怎么就那么胆大,一个人私自行动,我知你受贬不好受,急于证明自己,那也不能把自己置于这么凶险的境地。”
就在前不久,薛蕴因为几次三番私收官员贿赂,被他师父,即锦衣卫指挥使陆聿发现。陆聿罚他来到城郊大相国寺思过。
没想到薛蕴无意间竟追查到了前朝叛党的踪迹。
薛蕴打心眼儿里觉得这是一次立大功的良机,他要把江青云、陆聿全都踩在脚底下。
所以——
薛逸脑中灵光乍现
薛蕴想偷偷立功,并未声张过这件事,更不可能告诉江青云。
思及此,他斟酌了一下,开口问江青云:“师兄,你怎么来这儿了?”
江青云解释道:“我们去了你发送信号的地方,没有看到你,还以为你……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片痕迹,侥幸循着痕迹走出树林,就看见了大相国寺。有一个小沙弥刚好见过你,就把我引到这儿了。”
快速搜刮了一遍此前的记忆,薛蕴本人确实没有发送过锦衣卫的信号弹。
那么,就说明是在他死后,有人拿着他的信号弹发送出去,目的是引来锦衣卫。
现在看来,萧从矜就是他要找的那个最大的变数,并且萧从矜对他杀意浓厚,薛逸几乎可以确定,就是萧从矜的人杀了薛蕴。
只不过萧从矜引来锦衣卫是想做什么?前世的经历早已教会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不足为奇。
薛逸眸光半掩,闪烁不定。
江青云继续问他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薛逸冷静道:“我与他们交手,不慎受伤后匆匆逃离,刚巧有位小哥路过,救了我。”
“你没事就好。”江青云接着又叹了一口气,愁眉苦脸道:“只是可惜了,这次打草惊蛇,再要追寻他们的下落,可能就难上加难了。”
薛逸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事儿未完,或许自锦衣卫踏入大相国寺,真正的阴谋才刚刚开始。
“哦,对了”江青云出声打断他的沉思,“师父也来了。皇上听说了前朝余党的事,非常重视,派师父亲自过来查探。他还等着我去禀报情况,眼下线索已经断了,也该回禀师父,商量对策。”
*
午后的阳光,透过禅房的窗棂,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青铜铸就的古朴香炉色泽温润,袅袅升起的几缕青烟,在空中缓缓弥漫开来,檀木香清幽而绵长,将人引向遥远的过去。
“父皇,您相信儿臣,儿臣绝对没有私通前朝余党。”
萧从矜冷眼看着前世的“自己”,跪伏在金銮殿上苦苦哀求。
头顶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证据确凿,你有什么可狡辩的,朕只相信眼前看到的。”
眼看着“自己”还想再说什么,旁边很快插进来一道身影,状似在为他求情:“父皇,相信皇兄他不是故意的,还请父皇从轻发落。”
威严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如此不安分守己,来人,把这个孽障拖下去。”
萧从矜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被拖走,表情没有一丝浮动,眼里不带任何情绪。
此时,黑玄前来复命:“殿下,属下无能。”
萧从矜缓缓睁开眼,随手将手里的一叠书信和一块上好的青绿色玉佩一并扔进面前的炭盆中,火焰陡然旺盛。
“杀个人都做不到,确实无能。”
黑玄扑通跪下,他已得知薛逸回来的消息,面带惊恐道:“殿下,属下明明亲手杀了他,他不可能......”
萧从矜阴沉着脸看向跪着的人,眼神锐利,寒着声道:“让赵全去看一下。”
炭盆里传来重重的“噼啪”声,玉佩不耐高温,碎成几块,上面的光泽也变得暗淡。
*
薛逸随将青云来到一处院落,院门外站了好几个锦衣卫,以及少数侍卫,看上去严阵以待。
江青云推开一扇房门,里面杵着一个颇具威严的中年男子,旁边还站着一个戴官帽的男子。
薛逸随江青云前后脚踏进房间,侍立于中年男子跟前,毕恭毕敬、异口同声道:“师父”。
陆聿看了他俩一眼,目光在薛逸身上停了一会儿,然后撇开脸,“哼”了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
陆聿抬手对着薛逸,向赵太医做出一个恭敬邀请的动作:“有劳赵太医替我徒儿诊治。”
他对薛逸道:“这是宫里的赵太医,太子殿下常年在大相国寺静养,这位赵太医是皇上派来专门负责调理太子殿下身体的。殿下仁厚,听闻你受伤了,让赵太医请完脉,顺道过来给你看一下。”
萧从矜的人?
薛逸的眸光投射在赵太医身上,缓缓揖了一礼,道:“有劳了。”
赵全讪笑两声,搭上薛逸的脉搏,又细细看过伤口,暗忖:这么大的口子,就是猪这样的也活不成。
他心中惊诧难平,一脸的匪夷所思。
“赵太医”薛逸突然出声,把赵全吓得一个激灵。
“赵太医似乎有些紧张”薛逸仿佛就是随口一提,随即便转开话题:“我方才是想问,我的身体如何了?”
赵全下意识抹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汗,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虚,他觉得薛逸的目光渗着凉意。随即,他暗自摇摇头,不过是一个年轻小辈,怎么可能有那样老辣的目光,约莫是自己老眼昏花了。
他勉强稳住心神,对众人道:“小薛大人已无大碍,只需要开几幅去疤痕的药足矣。”
“那就好”薛逸突然笑开了声,斯条慢理道:“方才见赵太医脸色凝重,我还以为自己怎么了。”
赵全配合着干笑了两声,道:“啊这,小薛大人说笑了。”
他迅速写好方子交给薛逸,道别后匆匆离开。
薛逸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随后,薛逸和江青云又向陆聿汇报情况。
陆聿一把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问薛逸:“你是在哪儿、如何发现他们的行踪的?”
其实薛蕴是偷偷从后门溜进城里寻欢作乐时,无意间发现了一座废弃古宅,他屏声凑近了瞧,里面有几个形容遮掩、鬼鬼祟祟的人,他还听见“玉玺”“光复前朝”等大逆不道的字眼,于是就开始留心观察追踪他们的行迹。
直到昨晚,他随一个人追至大相国寺,不慎中了圈套。
薛逸直觉,这或许就是针对薛蕴量身定做的陷阱。
随意编了个合适的理由阐明自己是如何发现废弃古宅的,剩下的,薛逸一字不落地说与二人听。
陆聿当即便要带上两人前往薛逸所说的那座古宅查探一番。
一行人来到古宅的时候,果然已经人去楼空。
陆聿下令:“给我仔细搜。”
最后竟也不是全然无获,搜到了大量已经被皇上下令焚毁的前朝禁书,还有一些信件往来,俱是一些大逆不道之言。
陆聿越看越心惊,这些信件上面虽然没有署名,却也无比清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那就是朝中有前朝余党的内应!
“报!”一名锦衣卫上前,呈上一个印章。
陆聿接过来,呼吸有一瞬停滞,这个印章上面刻的,赫然是二皇子萧绎的名字!
二皇子萧绎,本是宗室子,但在随陛下征战过程中屡立战功,还曾救过陛下一次,因而深受赏识。
陛下子嗣稀薄,只有太子殿下一个儿子,却怎么也对太子殿下喜欢不起来。想到这儿,陆聿不免叹息。
萧绎是陛下特准过继到他名下的,还是由盛宠六宫的颜贵妃抚养,眼下二人深受圣眷,无可轻易撼动。
如今搜到的印章,呈是一定要呈上去的,只是皇上会不会信?且不管皇上会不会信,自己都一定会得罪二皇子和颜贵妃。
江青云和薛逸看见陆聿的脸色,对视了一眼,也凑上前去看,顿时屏住了呼吸,忍不住道:“好一个烫手山芋!”
薛逸没有说话
萧绎,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就让薛逸回忆起了前世。
萧绎此人,极善伪装,内里极度心狠手辣。宏光帝在世时,他伏低做小。
一直到登基之后,他才露出真正面目,施行暴政,纵容贪官污吏苛待百姓,被他残忍杀害的官员、无辜百姓数不胜数,能堆作好几个京观。
薛逸不自觉捏住手心,指骨“咯咯”作响。
*
皇家别苑
萧绎听了来人的汇报,素日里温润的面容变得扭曲狰狞,“你说什么?古宅被发现了!”
“殿……殿下,属下们一直盯着,谁知半路突然杀出一个锦衣卫,不知道他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盯上了我们。”
萧绎冷静了一下,一边转动大拇指上的扳指,一边问:“是谁?”
“锦衣卫千户,薛蕴。”
萧绎慢慢放松了下来,他对这个薛逸有印象,锦衣卫陆聿是个软硬不吃的老滑头,偏偏还很得父皇青眼。这个人,始终是他的心头大患。
他暗中派人盯了锦衣卫很久,收集了不少资料,薛蕴这个人,他是想拉拢、利用一番的。
萧绎沉吟道:“东西都还在吗?”
殿下之人支支吾吾:“殿下,古宅那边,锦衣卫已经过去了,属下们……眼下也无法靠近。”
闻言,萧绎将手中茶杯狠狠摔倒地上,杯身砸了个粉碎。
他怒喝:“一群饭桶!”
座下一个一直没说话的锦衣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