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八点半，贺停澜打来了电话。

这时裴声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低声问他：“你开完会了？”

贺停澜说：“已经到机场了，准备去吃个晚饭，你不是嘱咐我记得吃饭吗，我打电话来汇报一下。”

裴声刚淋过热水，体温本就偏高，这会儿听着他低沉动听的声线更感到发热，他把擦头发的毛巾扔到一边，心脏乱跳起来。这话说得哪里也没错，可就是，有种说不出的暧昧。

他坐到沙发上，声音有点发闷，不知道要怎么做更合适，稀里糊涂地顺着他的话问：“那你准备要吃什么啊？”

他又随意瞥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这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急切地追加了一句：“这么晚才吃饭吗，你们怎么开会开那么长时间。”

他的语气带着细微的抱怨和担心，自己没有察觉，贺停澜倒听得微笑起来：“没关系，偶尔这样。今天讨论的事情比较复杂，大家都加班了，好在已经顺利定下方案。”

“我在X机场T1航站楼，”贺停澜问起他，“你之前跑行程经常在这边吧，有什么推荐的餐厅？”

裴声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四楼有家汤饭味道还不错，口味比较清淡，适合晚上吃。”

贺停澜答应着，又问他：“你在做什么？”

“我刚洗完澡，正在擦头发。”

贺停澜很快说道：“那你快把头发吹干吧，不要着凉了，我们之后再聊吧。”

裴声想也不想地回答：“我不会着凉，已经夏天了。”他还没有想挂电话的。

但是这句话一说出口，他自己立刻愣了一愣。

裴声面红耳赤，感觉自己比刚刚更热了，捏紧了手机努力镇定自若地说道：“那家店很不好找的，你上了四楼，我再指引你找到地方。”

他听到扬声器里传出贺停澜动听的笑声，耳朵一阵发麻。但贺停澜温声细语，耐心十足：“好，我上四楼了，在哪个方向？”

裴声给他说了怎么走，等贺停澜又按照他的推荐点好单，他才挂了电话。

头发几乎都没怎么擦，他发现自己睡衣的肩头那块儿都被打湿了。他拽起一旁的毛巾，用力擦了擦头发，好像这样可以把身上的燥热擦走一样。

但这当然没有用。一种酥麻的电流还在他身上乱窜，他放开毛巾，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最后还是笑话起自己。傻子。

但他又没傻到那个程度，他当然知道这是美好的情感，令人着迷的体验。他只是有点举棋不定，有点看不透自己。

贺停澜此前就郑重地向他表白过，他是否应该做出正式的回答？但两人现在处于什么样的阶段呢，他希望进一步怎么发展？这些他都还想不明白。

显然贺停澜自尊自重，前两天，他已经明白无疑地问过裴声，是不是同意继续见面，裴声点过头。但更进一步的，贺停澜并没有催促他。

激荡的感情在心头渐渐平静，裴声感激贺停澜的善解人意，他实在觉得目前的自己不应该也做不到给出更明确的回应了。

那就顺其自然吧。裴声站起来，吹干头发，拿起剧本开始看。他内心充盈着快乐、轻快的一切，确认自己已经背熟台词后，又打开了摄像机练习。

他一遍遍确认自己的每一个微表情是否足够真切具体，揣摩着每句台词说出的语调是否合乎剧情。直到夜深了，他才满足地去睡，等待着明天的工作。

他临时决定回去工作，也要等之前临时安排的拍摄计划结束了才行，所以是等到第二天下午他才去到片场。

这场戏是他和许亦的对手戏，在郊外拍摄，保姆车一连开了两小时才把他送到地方。这场戏分量重，许亦肉眼可见的紧张，他一来就拉着他一起探讨剧本。

裴声笑着宽慰她，一边让她别紧张一边帮她分析人物的情感变化。

这场戏要到天黑了才能开拍，两人做好造型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讨论，裴声一直和许亦对戏，直到她终于喘出一口气才暂停下来。

“谢谢哥！”许亦激动得两只手拽住他的胳膊，用力地摇了摇，“你简直是演技天才！”

裴声无奈地笑了下：“没事。”

许亦却示意他看向旁边，又笑容灿烂地冲那头招了招手。裴声看过去，这才发现宣发组的摄像老师正扛着镜头拍他俩，他也跟着对镜头打了个招呼。

摄像老师冲他们竖了个大拇指，向他们走来：“我拍半天了，回头剪了发咱们官博上，今天这热度必须蹭上。”

裴声没明白：“什么热度？”

摄像老师一笑：“你俩啊。你们没上网刷刷，不应该啊？”

裴声不解，还要再问，许亦轻轻拉了他一把，亲自给他解释了一番。

裴声越听越是眉头紧锁。原来昨天他和许亦一起玩儿被人拍到了，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也长，网上的照片特别多，不知怎么的就上了热门。营销号取的话题当然博人眼球，说什么他终于走出情伤，疑似与新人女演员因戏生情，难解难分。

他虽然没多少粉丝，但自从跟邢斐言有了牵扯，话题度一向十足，裴声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有很多黑粉会跳出来骂他了。

许亦说着说着，表情也变了，小心翼翼道：“哥你们团队没有跟你讲吗？”

裴声不想让许亦难堪，缓和了神色：“我不知情。对不起小亦，都怪我昨天没有注意，把你也拖下水了。”

许亦摇摇头：“不是啊，我是知道的。我觉得没有坏处，这次主要也是为了配合剧组宣传。我们在戏里本来就有一些感情纠葛的嘛，适当的炒作也是必要的，只要成功把话题引向电影就好了。”

裴声心情复杂。他跟男人有过绯闻，几乎全网都知道，而他更知道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硬炒男女CP对女演员没有任何好处。许亦年纪小，又刚出道，可能工作室是为了一时的热度劝说了她，他可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

他勉强对许亦微笑了一下：“我去问问。”

走到僻静的角落里，裴声拨通了陈迎灵的电话。陈迎灵接起的第一句话是：“你上网了？”

盯着朦胧夕照中的草地，裴声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对陈迎灵向来不会有什么脾气：“我没上网，是听人说的。关于这件事，灵姐，我们这边是怎么考虑的，要做些什么？”

陈迎灵笑了一声：“我们不需要做什么啊。你们确实没什么私情，无非就是朋友间见个面一起玩玩，又没什么亲密举动，举止得体，营销号拿着几张照片看图编故事而已，明眼网友也不会当真。我们去做澄清没有任何必要，最好就是剧组这边宣发出场，拿电影说事。”

她说着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但你毕竟也知道的，有一部分网友对你很不友好，趁机发挥浑水摸鱼侮辱你的，我们已经在举报删帖了。不过这跟这件事关系不大，只要把网友的注意力吸引到电影身上就好了。”

她的说辞和许亦别无二致。但裴声始终觉得不安，他低声说：“我是同性恋，跟女演员炒作这种CP太不尊重人了。”

“别太当回事。”陈迎灵还是笑着，笑意发冷，“谁说你是同性恋呢，有人不是都澄清过吗？”

裴声感到心脏针扎似的痛了一下。真奇怪啊，过去这么久了，他还在觉得受伤。他左手蜷起，指甲深深嵌进肉里，让自己冷静地说：“但我的确是。”

“那你要跟许亦真的谈恋爱？”

裴声一惊，赶紧说：“当然不是。”

“那不就行了吗。”陈迎灵在那头叹了口气，好像很疲惫，“裴声，你的道德感太高了，但你要知道你已经进入娱乐圈了。你也别把许亦想得太简单，她的整个团队资深专业，什么考虑不到？是啊，你是有些不好的绯闻，但除那之外呢？坦白点讲，你的绯闻也给了你话题度，你要学会把劣势转化为优势利用，许亦的团队当然也可以利用。你要知道你现在可以表演了，你跟之前不一样，这部电影用心十足，很有冲奖的潜力。等你靠这部电影杀出重围，作为绝对主角，风光无限，跟你绑定这种事根本稳赚不赔。”

裴声沉默了。陈迎灵的思路似乎没什么问题，他以前不需要怎么炒作，因为没必要也没有话题度。现在他要重新出发，利用一把从前的伤口又算什么？他现在就是有吸引眼球的资本，只要他豁得出去。

营销号里肯定有他们自己的人，不然为什么要提及“情伤”两个字呢，这不体面的两个字符关联着一个多么光芒万丈的人物啊。

但裴声豁不出去。他感到痛苦，感到丢人至极。他闭上眼睛，对那头说：“灵姐，拜托剧组在宣传的时候，着重强调‘兄妹’两个字吧。”

陈迎灵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吧。”

夕阳已经沉入山谷。天色晦暗，一种凉意侵入裴声的身躯，他在自己的胳膊上搓了一把，往回走去。

他控制不住地拿出了手机，看了看网上的言论。有专业团队下场，舆论方向被悄无声息地引导，变成了讨论他这个曾经失意无比的人的现状，他曾经严重地恐惧镜头，现在能拍大导的电影，确实引起不少人的注意。由于有不少路人，大多发言还是比较客观的。

但他滑着滑着就看到充满恶意的发言：下贱的双插头。

拿着手机的手控制不住地一抖。裴声艰难地吸了口气，退出软件，关上了手机。他难得分神地想了一秒：希望贺先生不要看到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