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迎灵安排好医院,带着裴声去做了次检查。本来重点是做脑部检查的,但陈迎灵看他这次情绪波动太剧烈,又有失语症状,安排了全身检查,所有项目都做了个遍。
终于结束所有项目时,裴声坐在体检部的单人病房里,喘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他吃完已经迟了几小时的早饭,医生拿着检查单过来了,一些项目的检查报告已经出具,一切都正常。剩下的项目结果在接下来两天会陆续出具,他们现在已经可以离开。
裴声拿起手机,想到祝菁给过他联系方式,犹豫了片刻。
他这几天顶多用手机看时间,这会儿一点进社交软件,才发现已经有许多未读消息。徐韫那边没给他任何压力,一句话也没说,只通过贺停澜告诉他好好歇着。而成昶和许亦都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裴声点进聊天窗口,认真编辑了挺长的消息,一一回复过去,感谢他们的关心。
刚发完没几分钟,许亦立刻回复了消息。问他在哪里,能不能过来看看他,自己很担心。
裴声感到心底一阵暖流,又有些惭愧。许亦对他说过很多遍,很欣赏他的演技,把他当哥哥一样仰慕,又给他很多帮助。他却连一次饭都不曾请她吃过。
现在状态已经完全平复,他觉得也不急着去找祝菁,于是给许亦回了消息,告诉她自己没事,下午有空的话可以一起喝下午茶。
许亦立刻回了个小猫表情包,小猫举着牌子:当然好!
她说自己今天在学校,下午没课了,可以来找他。
裴声心头一动。他和许亦其实是校友,他妈妈出事前不久他才刚从学校毕业,也已经许久没再踏入校园半步了。
大学的时候,他和同学们关系还行,虽然生性慢热,但他脾性温柔,是能够和周围人和谐相处的。那时候和表演系、导演系的同学们一起创作了不少微电影,青年们欢聚在一块儿,齐心协力地为一个作品付出的美好岁月,他都还清楚地记得。
以前心理医生问过他:你没有同学啊朋友的吗?
他总是很茫然、忽然一下子感到受了打击。当然有,从幼儿园读到大学,自然会有很多同学。可朋友,他不知道该怎么定义朋友。发展到什么样的程度,才可以说是朋友?
他疏离的个性,总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习惯,都让他跟周边的人保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幼年时他因为性子内敛遭到霸凌,受过孤立,此后更不愿意为了跟人亲密而强迫自己外向起来。
他很执拗,他觉得性格慢热内向爱脸红不是应该受到欺负的理由,被孤立的经历更让他形成了独立的行为模式,他情愿一个人待着,一个人去教室、食堂、图书馆,他可以安静地一个人做好所有事。
他很难主动靠近什么人,而当有人主动靠近他时,他也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接纳对方。初高中的时候,孩子们的学业压力都很大,都更愿意跟天性开朗的人相处,他没能遇到愿意耐心跟他一起探索友谊的人。一毕业,就各奔东西。
他记得班上有很多很可爱的人,也记得他们做过的或捣蛋或温暖的事迹。但他们关于裴声的印象,应该除了他很孤僻,就想不到别的了吧。
刚上大学的时候,他是有机会和同学们发展出友谊的。但时间太短了,他才刚刚和他们变亲近了一点,就进入娱乐圈了。他们那几部微电影制作青涩,没能引起很多的反响,可灵气四溢的裴声一眼被知名经纪公司相中,很快就参演大导电影,其他人一眨眼就跟不上他的变化了,关系渐渐也就淡了。
他觉得那些和他一起熬过夜淋过雨疯狂过的伙伴们,应该也是视他为朋友的。可友谊需要经营和维护,裴声没有经验,他都不懂。
在他陷入困境之时,他们也来问过他,那时裴声病得不轻,无比消沉,还闹出了割腕这种事,他不愿意麻烦他们。
想起从前的事,裴声觉得,他过于冷淡的性格或许也曾让他们感到失落。一种遗憾的心情在他心底淡淡消逝。
倒不是遗憾于没能结交挚友以至于孤独痛苦时无人陪伴,他只是想,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是美好的,他本应该更珍惜。
思及此处,裴声给许亦发了消息:我记得学校附近有一家甜品店非常不错,我请你吃小蛋糕吧。
两人见到面时,许亦已经在店里等了一会儿,这会儿人不多,她找了个角落。
裴声落座后,摘了口罩,笑着对她说:“这附近变化好大。”
一看到他,许亦不自觉地微微蹙眉,像是有些疑惑,但很快又恢复正常:“是啊,学校周边是这样的,还好这家店一直在。”
她笑起来:“哥你状态很不错啊,真好,我还以为你这两天出了什么事呢。”
照陈迎灵的说法,刑斐言是在跟他碰到前一天回国的,他立马就无法拍摄,恐怕很多人都会就此猜测原因吧。裴声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憋闷,总有一份现实等着他来面对。
但许亦很快意识到他的难堪,立刻换了话题:“是感冒了吗?我之前重感冒,喉咙肿到不行,也说不出话来了。”
裴声摇摇头:“不是感冒。就是……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这样啊,”许亦没有追问,用手机扫了码,“我们先点一份小吊梨汤吧,润润喉咙。这家的梨汤炖得非常清甜醇厚,你以前喝过吗?”
“是新品吧,以前没有这款,好啊一起尝尝。”裴声笑了下,“我来看看以前喜欢的栗子蛋糕还有没有。”
他少见地表现出了对什么东西的兴致,倒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反而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机。
在他垂眸认真看着菜单的时候,许亦打量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
散发着淡淡甜香的梨汤和蛋糕很快送了上来,裴声端起盛梨汤的小壶,把桌上两个小小的圆润瓷杯倒满,将其中一杯推到许亦面前。
许亦对着他笑了下,拿起杯子啄饮了一口,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脸上。
放下杯子的同时,她声音如常地问道:“哥,这几天都是谁在照顾你呀?”
裴声一怔,隔了几秒才回答:“我的助理和经纪人,还有一个朋友。怎么了?”
许亦托着腮,笑得温柔天真:“没事。我就觉得一定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很爱你的人在照顾你,所以你现在看上去才这么好,完全不像病了一场。”
她的话像一团大厚棉被,一下子把裴声捂了进去,温暖得不像话,又有着沉甸甸的分量,他耳后微热,有些不好意思,又感到说不出的高兴。
他这样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许亦笑着继续追问,像极了爱凑热闹的小女孩:“是什么朋友?你们一定特别要好吧,认识了很久的那种朋友?”
“没有。”裴声很诚实地说,“认识了几个月而已,比较投缘。这次确实要感激他,帮了我很多。”
许亦歪了歪头,笑眼弯弯,打趣道:“我们在剧组成天见面的,这也几个月了,怎么你都跟别人这么要好了跟我才第一次出来玩呀。我还以为你特别慢热的,原来只是对我这样吗!”
裴声微窘,解释道:“我是很慢热。跟他也没有出去过很多次,只是他成熟稳重,包容了我的不善交际。”
裴声说自己不善交际真是大实话。他知道怎么礼貌地对待他人,但一涉及到更亲密的、朋友间的领域,他就完全处理不好了。许亦玩笑般的质问,不过是一种友情升温的小工具,她强调的是自己的“独特性”,裴声顺着讲笑话也就罢了。他却认真地解释着独特的另有其人,浑然不觉这已变成对贺停澜的夸耀。
许亦没再说话。
她拿起叉子,将冰凉的餐具笔直插入松软的甜品里,轻轻一扭,叉起一块含着浓郁栗子香气的蛋糕,将其送入口中。
“原来你喜欢这种口味。”她品尝完,对着裴声笑了一笑。
裴声也笑起来:“你喜欢吗?我不喜欢太甜的食物,栗子蛋糕刚好。”
“味道挺好的。”许亦放下了叉子,姿势优雅地用纸巾擦了擦嘴,“不过我们今天点的梨汤和栗子蛋糕,听上去都是秋冬的感觉,厚重而温吞,并不那么适合初夏了。”
她又拿起手机扫码:“要不我们再试试荔枝气泡水?夏天的新品。”
“好啊。”
两人都是演员,需要控制饮食,到最后也没有点太多东西。学校周边的店也算不上高档,毕竟是答应了请客,这也不太像话,裴声便承诺下次提前预定好餐厅,再请她一起吃顿大餐。
许亦晚上还有一门通识课要上,今天并不打算离开学校,又邀请裴声一起回校园里逛逛,裴声同意了。
旧地重游,看着学校里如云的青春学子,裴声觉得心情松快振奋。两人同专业,在学校里自然谈起老师和专业课,谈话越发轻松愉悦,一时间距离拉近许多。
渐至黄昏,许亦心情很好地继续邀请他一起去食堂吃饭回忆旧时,她眨眼道:“给你刷我的校园卡。”
裴声笑着拒绝了。他还记挂着贺停澜今晚要出差,去之前还来找他一趟的。
出了校门,他又想到自己住的地方离机场挺远,要是贺停澜来找他再去机场的话就太折腾了。他拿起手机,主动联络了贺停澜,问他在哪里,要不要一起吃顿饭。
贺停澜隔了好一会儿才回复他:抱歉,我这边还在开会,有个事项一直在讨论,今天可能来不及再跟你见面了。
裴声没能决定好去哪儿,一直傻站在学校门口等,看到他的消息赶紧回复道:没事,你忙工作吧。记得吃饭。
他打了辆车准备回家,上了车却忍不住有点失落。他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好,看上去似乎从一时的创伤中走出来了,但他却又有点依赖起贺停澜,那这种好转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他很快定了定心神,强迫自己积极一点,不要习惯性地自我贬低。人的本性就是渴望爱和温暖的,他没有犯错,不应该苛责自己。
从包里拿出耳机,他开始听起音乐。贺停澜分享了一个自己的歌单给他,里面全是他精选的轻松有趣的古典乐,裴声从第一首开始听。那是莫扎特的第十三号小夜曲,他早就在各种节目里听过许多遍。
司机开得很稳,现在的温度也适宜,渐凉的晚风从前座半开的窗户里涌进车厢,裴声认真地聆听着音乐,心情又上扬了。他给徐韫发了消息,说自己明天就可以回片场拍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