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我?”
还在疑惑,你瞬身已到达灵霄宝殿。
上面端坐的男人,头戴旒冕,身着玄衣纁裳,衣襟绣着十二章纹,正是子翼,也是敖乙。他眉骨嶙峋似被罡风削凿的山岩,想来也是吃了不少苦。
而座下的神仙们,一个个面生又熟悉,最前排立着哪吒、金吒、木吒、李靖。
怎么?天庭被李家攻占了?
噢,应该没有,因为你又看到了敖丙、申公豹、申小豹,还有其他形形色色的神仙。
敖乙从高高的宝座上走下,他望着你的双眼,不住失神——瞳孔像被风霜打磨多年的琥珀,封存着所有信徒遗落的泪珠,亦倒映着宇宙初生时的虚无。
“你终于回来了。”
你了然,看来天庭是被龙族占领了。
天界在过去的三个多月内俨然发生了大地震,虽然洞悉一切,你全无动怒的念头,只是淡淡问道:“为什么是你?”
“先帝恒居于天界,俯视众生,世人不可向他祈祷以满足心愿,只能通过祭祀占卜揣摩他的喜好,如此嗜血残酷,可以说,天界的毁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他自己导致的。”有位仙人站出来向你解释道:“几位天尊已经发话,日后三界皆以新任天帝为尊。”
人间西周联合其他被压迫的氏族揭竿而起,推翻了祭祀鬼神的王朝,倡导“以德配天”,要人知晓,神仙也当受到约束。你知道他说的不错,却答非所问。
哪吒倒是一言不发,只是双手抱胸站在一边。
龙族成功翻身,北海龙王扬眉吐气:“如今陛下执掌天道,乃天上地下真正的至高,是一切之秩序,是天,是法度,也是唯一。”
你忽然就笑了,东海龙王二太子的身份不过是他一千多劫中的一世,而你却曾对他动了心。
敖乙朝你伸手,有些期待地望向你——他想与你重新开始。
不,从此这世上已再无敖乙了。不过,他当真是好谋算,在凡间诱你与他订亲,盗了你的谕令,调用了冥界兵马与帝抵抗。此劫既过,还要在众神面前假装情深。然经历过上一世,你渐趋成熟,天地法度已重新定义,他也不是那个你熟悉的人,你无心反抗,亦不再执着。
抬手施礼,你放下了一切前尘往事,俯首称臣。
“臣参见陛下。”
这一俯身,拉远了你们本就不亲密的关系。
“你……”敖乙眉头紧锁,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你,也无心关注旁边几人的复杂表情。
“无量仙翁现已伏法,考虑到鹤童、鹿童等均改邪归正,也在封神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特网开一面。”接着司法天神毫不留情地参了你一本,“然酆都大帝任性妄为,肆意逆天改命,在凡间也助纣为虐,应罚十世历劫。”
“慢着。”敖乙制止了他。
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仿佛和自己毫不相关。
“在凡间时,我知你雪山历劫未归,苦修艰难,因此从未前去打扰。”说这段话的时候,敖乙的声音有些颤抖,事实上也是因为忙于龙族的未来,忘了去寻你,他要顾及的因素太多,实在是分身乏术,“如今你的十二法相尽数显现,也算功德圆满,功过相抵,便不罚了吧。”
“酆都大帝虽为帝君,但也要服从天道律令,本该和帝一样下场,陛下为何要对她网开一面?”
“她本不该入局。”
“那也做了错事。”
好笑,历劫而已,你从没怕过。自从你诞生之初,你早已发现可以用劫数弥补过错的机制,所以你根本懒得争辩:“好了,臣领罚便是。”
“朕说了不用。”
“臣有罪。”你错就错在不该多管闲事,不该滥用职权,也不该恣意纵情。
敖乙看你的眼神,多了几分伤感,“你非要对朕如此冷漠吗?”
你后退几步,“臣乃冥界之人,不宜在天界久留。既已拜见,罚我也领了,臣告退。”
说罢,你挥袖离开。
回到沉光宫,你翻着下属们送上来的生死簿,头疼得厉害。
天命注定劫数,你也成为了其中的一环。封神榜出,天地之间建立了新的秩序,阐教、截教两败俱伤,以后还不得不在天庭共事,如此教派之间终于和平了,反倒是西方教借机崛起,吸纳了众多名士人才。
总而言之,天界神仙大洗牌,原先帝下属的日月山川之神皆数被更换,而封神榜上有名之人皆成为新神,也成了现任天帝的附庸。
说不清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新帝并未拿你开刀。
而地上的人间也换了日月,为了彻底埋葬历史,朝歌地下的累累白骨被隐藏,可存在了百年之久的祭祀怎会轻易被更改,房屋建筑和书籍龟甲可以被销毁,口头传递、民族记忆和血脉中的弑杀天性却是无法短时间内根除的。
残忍的血祭和弑亲“传统”时不时在各地死灰复燃,为了确保残忍的祭祀仪式永久消亡,世世代代永远不再被人想起,殷民被要求迁徙到洛邑,不可再恢复人祭,而是代之以猪牛羊献祭。
周人甚至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掩埋殷商的曾经,不许任何人踏足寻找逝去的过往,而是在洛邑开始重新书写文明的篇章。凡人的信仰,天神的存在,一切都重新开始了。
“陛下……”见你出神,下属小心翼翼地开口。
“何事?”
“威灵显赫大将军求见。”
“不见。”
“还有华盖星君。”
“不见,不见。”你没什么好气地将案上卷轴推远,“告诉他们,本座闭关,谁都不见。”
“太乙真人也来了。”
“他来做什么?”
“说是要归还宝莲。”
“让他寻个灵气充盈的清静处种下,以后不必再提此事了,自会出现有缘人等到莲中宝物的。”
“是。”
你回想起有些遥远的记忆,昔日你取了自己一缕神识救了那小龙,本想让他安心待在冥界,孰料他非池中之物。
如今尘缘已尽,你也不再像过去那般随心所欲。
罢了。
你查看下属的工作,不知不觉过去了十日,望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随后陷入了沉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梦里你见到敖丙与自己倾吐衷肠:“陛下,你在生兄长的气,因为他利用了你。”
“我没有生气。”
“这说明你还在念着他。”
“我没有!”
你大声否决后猛地坐起,惊醒的瞬间像是溺水者撞破冰层,四肢突然恢复知觉的刹那,耳膜里灌满了擂鼓般的心跳,涣散的瞳孔开始聚焦,枕头上的凹陷还残留挣扎的痕迹。
你看向殿内,那里正站着两位身材高挑的少年。
是哪吒和敖丙。
你有意回避,可怕是谁都拦不住魔丸和灵珠。
“又是你们。”你颇为头痛地按了按额头,“为何屡次冲撞本座?究竟所为何事?”
“想见你。”哪吒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目的。
你哑然失笑,“所以,到底有何贵干?”
“只是想见你。”
下一秒,炙热的火焰燃烧在你周身,他坐在榻沿搂你入怀。
你惊讶于他的直接,理智告诉你这种行为绝对越界了,伸手却推他不开。
“哪吒!”
哪吒收了过去咋咋呼呼的脾性,难得温柔地轻声在你耳边呢喃:“让我抱一会儿。”
这成何体统!你奋力挣扎,“你快放开!”
闭上了眼睛,哪吒闻着你身上和他一样的香气,贪婪地吸嗅,仿佛旱地等待一场迟到的甘霖。
你无奈地任人抱了片刻,只当他是向长辈撒娇的年幼孩童。
“好了哪吒,你该松手了。”
一旁的敖丙久久无言,他原以为有兄长当对手就够棘手的了,本不欲相争,可他懂得,当二哥成为天帝,他利用你的事情也会败露,他猜想,二哥应该再无拥有你的可能了,可是,他却没料到哪吒又捷足先登。
你望着敖丙,他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是在雪山附近出现过的熟悉的灵力。
竟是他保护了你?
你原本便是掌控生死界限的神明,可神明亦会死去。封神之战中你的劫数在于,一旦身死魂消,世上就再无控制神仙死活的神祇了。这意味着,一旦某位神死去,他将再也无法转世重生,亦或者说,一旦先帝如愿执掌三界,他将永久无惧死亡的威胁。
如果你侥幸逃脱,那封神榜将成为禁锢神永久的枷锁,成为脱离你掌控的部分存在,横竖天帝都不亏。然而没想到的是帝苦心经营的一切直接便宜了后继者。
而这些,都是你历劫结束后才觉悟的事情。
你在苦修的百年中,遇到了多次袭击。除了自己保护自身,当时有几股神秘的力量掩护着你。以往你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甚至早已习惯无边无际的孤独。
现在,你发现有很多人牵挂着你。
“敖丙,谢谢你。”
那位年轻温柔的龙族少年朝你浅浅作揖,“您言重了。”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哪吒的身体变得僵硬,眼里逐渐失去了光彩,他在天庭中等待你历劫归来的三个月中一直没少照顾你,可你最后却只向敖丙道谢,心里直泛酸,他醋意大发。
“没什么。”估算了下日子,差不多也该是你下一世历劫了。
你直接掐了个决消失不见,哪吒看着虚空的怀中陷入了沉思,只听得你的声音回荡在殿中。
“回去吧,我们本无太多交集,此后不必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