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审问之后,判红因、红枝、莲丹和墨芷四个丫鬟流放西北苦寒地带。主犯齐宜芳原本也要流放,但谢家送了一千两银子打通官府,让官府先压着别判。他们对着齐府又送财又求情,甚至割舍了好几块田庄给徐文景,只求让他们带走齐宜芳。他们承诺会让齐宜芳在寺庙里修行。
高门大户的公子小姐们犯了错便会被罚去寺庙修行。但只是换个清净的地方生活几年罢了。若是家里舍不得的,只是狠下心想好好惩戒一下的,便明面赶他们去寺庙,但伺候的人没少,只是吃住清苦了些。过个一两年便会接他们回来,美名其曰已经改好了。
齐老太太念旧情,趁着谢家求情一直扯着齐铖让他高抬贵手,只劝这孩子命苦,既不是亲生的可又当亲生的养了这么多年,如今一朝天翻地覆,仍谁也接受不了,行事自然偏激了些。
齐铖念着徐文景受的委屈和惊吓,怎么劝都不同意。送来的银子和田庄契纸又通通送回去,谁敢在他跟前替齐宜芳求情即刻便大发雷霆。
可午夜梦回时,齐铖总能想起齐宜芳年幼时张着小小的手掌使劲握住自己的手指,软乎乎地喊爹爹。她口齿不清时便极喜欢跟在自己身后。长大一些了,又爱黏着自己撒娇,要买这个要买那个。又长大了一些,长得漂亮了清秀了,便整日花枝招展地出府玩乐,回府了便拿着在街上买来的零嘴到他面前撒娇。
这么多年,哪怕齐铖知道她不是自己的亲女儿,也一直视若己出。重男轻女的齐老太太也不舍得骂她嫌她。潘玉娴更不用说了,她疼极了这唯一的女儿。
可他们都把她宠坏了。让她以为世界是围着自己转的,所有的事情都要顺着她的心意来。
逐渐的,齐宜芳成为齐府的导火索。齐老太太念着这个犯了错的孙女,齐宜萱和齐宜兰不满地指责祖母偏心,潘玉仪愤怒地哭诉齐宜芳目无尊长陷害她,齐禧不满妻子孩子受忽视嘲讽齐老太太瞎了眼还害了哥哥,齐老太太听他们的指责拍案而起怒骂一群白眼狼。这种吵闹没有三次也有五次了。齐铖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可他却没有发怒的力气,看着一大家子各个都气急败坏的,只觉得无奈。
过了十日,谢家等不住了,频频派人前来求情,不是谢老太太就是谢家夫人,甚至当家老爷也看在妹子潘玉娴的面上舔着脸过来求情。财物一批接着一批地送,看得潘玉仪都动摇了。
“若是...分一半给我,我倒可以签下和解书。”
潘玉仪数着送来的箱子,想着哪一个放在齐宜萱的嫁妆里,哪一个放在齐宜兰的嫁妆里,对着齐宜芳的怨气也消散了大半。
齐禧愤愤不平,骂道:“这点钱就收买你了?你受的委屈我都还记得,你倒是忘了个干净!”
潘玉仪白他一眼,道:“我又不是傻子!不过一点点委屈而已,跟你两个女儿显赫的嫁妆比,算得上什么?!”
闻言,齐禧不说话了。
齐老太太得知潘玉娴有和解的意思,便赶忙找上齐铖。
两人要说这事,还得避着徐文景。虽然徐文景躺在床上养胎,可似乎是行动受到限制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和胎儿岌岌可危,所以他的心理状况并不好。只要想到有流产的可能,他便焦虑得歇斯底里,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神经紧张。
所以齐老太太不敢让人明目张胆去云锦院通报,只在院外让人一层一层地传话过去。
收到传话,兰芝想了想借口,连忙轻敲房门,道:“老爷,杨大人来了。”
“!”
徐文景立刻睁开眼,抓着齐铖的衣袖追问:“杨大人是谁?他来做什么?”
齐铖起身的动作停顿住,立刻俯身哄他:“没什么,文景别担心。他是富商,做生意的,以前在朝为官,所以我们俩算是旧相识。你还记得上次收到的礼物吗?嗯?都是他送的......今日来找我应该是生意上的事,不是什么大事。你好好休息,好不好?”
徐文景松了一口气,点点头,眷恋地看着他,道:“那你早点回来。”
齐铖俯身轻吻在他额头上,点点头。
齐老太太远远瞧见齐铖出来了,心里一紧。
齐铖大步走来,脸色不耐,道:“母亲,您找我又要说什么?”。
齐老太太跟在他身边,哀切地说:“玉仪也体谅芳儿,打算收下谢家的赔偿便签和解书。铖儿,你曾是她父亲,看在这么多年的父女之情上,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齐铖沉默。
齐老太太看他脸色,也知道徐文景如今情况不好,不然照着大儿子心软的劲,早就松口了。她叹了一口气,道:“徐夫郎受了这般苦楚,自然是要好好补偿的。可是铖儿,谢家已经把能做为补偿的都送过来了。你就看在我这个老母亲的份上,再想一想吧。”
齐铖依旧沉默,冷着脸目送齐老太太离去。
因为齐铖没松口,潘玉仪也不好独自收下补偿。是否和解之事,再次陷入僵局。
牢里,齐宜芳数日未梳洗,浑身脏污,惊恐难安地蜷缩在墙角。
原大人派了小吏过来。小吏为难地看着齐宜芳,道:“谢小姐,齐二夫人愿意与您和解,但齐国公爷还是不肯和解。如今距离下判书还有五日。若这五日里您还没能拿到国公爷的和解书,那么......”
“那么什么?”,齐宜芳沙哑的声音响起。
小吏低声道:“那么,您就要流放西北了。”
闻言,齐宜芳身体战栗起来。她瞪大惊恐的双眼,急道:“官爷,劳烦您拿纸币给我!我立刻写信给父亲!”
小吏叹了一声,立刻拿了纸币给她。
晚上,徐文景洗漱后便躺回床上。齐铖脸色僵硬地走进来。
徐文景没注意,伸着手自顾自地撒娇要抱。
齐铖习惯性地把他抱在怀里。半个时辰前齐铖已经洗漱了,所以现在两人基本可以就寝了。
徐文景把他的发丝缠绕在指尖,黏糊地撒娇道:“老爷,今日我的状态好多了。明日能不能不躺床上了,我想出去走走。”
齐铖抱着他拍了拍,吻一下,又拍了拍,又吻一下。
“哈哈……干嘛…”,徐文景撇过脑袋笑道。
齐铖瞧他的状态确实好了很多,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可表情仍未松快多少。
徐文景看他的表情,伸手抚摸他皱起来的眉毛,问道:“你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齐铖贴着他的脸,犹豫片刻,坦白道:“文景,谢家又送了一批赔礼过来。还有五日官府便要下判书了。”
徐文景顿住,推开他,皱眉看着他。
齐铖顿时慌乱起来,也不知如何陈述,结结巴巴地道歉道:“文景,怎么了?你别不开心……”
徐文景委屈地瞥他一眼,心里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好好好!我们不说她了。让我抱你好不好?”,齐铖伸手触碰他,柔声哄道。
徐文景没反抗,又被他小心抱在怀里。
两人一时间沉默起来。
徐文景对齐宜芳的所作所为痛恨至极。可看着齐铖纠结万分的样子,他又心软了。
徐文景撅着嘴,委屈道:“好吧,我愿意签和解书。”
齐铖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心里一时间复杂无比。
没得到回应,徐文景不满起来,瞪着他,道:“怎么?高兴地说不出话来了?”
“没有……只是替你委屈……她干了坏事,可追根结底,也是我与潘玉娴的过错。你受了苦,罪魁祸首却一点事都没有。”
齐铖抱着他,语气低落。
徐文景觉得好笑,看着他问道:“那要罚你什么?”
齐铖被他扯着头发,呆愣地看着他,道:“罚?……就赏我……就赏我被你骑在头上一辈子。”
徐文景哼哼哈哈地大笑。
看着他笑,齐铖松快了,心满意足。
得了徐文景的首肯,齐铖终于签下和解书。
最后一笔写完,被退回的补偿银子也尽数回到齐府账上。
得到消息,官府即刻写下判书,除了主犯齐宜芳,其他从犯纷纷流放。为了掩人口目,从犯们也收到一笔补偿金。
只要人还活着,又何愁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从犯们拿着这笔钱,慢慢走向西北。
齐宜芳当日便被谢府接走了,并且已在官府上更改名册为谢宁芳,从此与齐国公府再无关系。
谢家与齐铖做好承诺,谢宁芳会独自在寺庙里苦修五年,五年后才能还俗。还俗之后,她与齐府的账一笔勾销。
而被关押的无辜人员谢文柠则被释放。
被释放后的谢文柠收到齐府小厮送过来的身契和行李,里面还有几块碎银。
“你不必回齐府了。回到你的家乡吧。”
家乡?
谢文柠抱着自己单薄的行李,看着那张压了自己大半辈子的身契,心绪复杂。
我早就没有家了。
谢文柠看着热闹喧嚣的道路,只觉得迷茫无助。
他能去哪呢?将来又要以什么为生?未被卖给林剩时,他在家里伺候父母兄弟;在林剩家,他又伺候林家一大家子;来了齐府,也是做伺候人的活计。想来想去,也只有为奴一辈子才是他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