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不大,竟也能收获满满两筐的毛豆。
就连从前扔掉的秸秆,沈青山也听从女儿的话将其带回家轧碎成肥,变废为宝。
黄杏挎着篮子和矮凳,跟在丈夫身后搓手背:“明日阿瑶去采石场送棉衣不在家,你正好把家里的粪缸给掏了吧。”
沈青山挑着担子将手套递给媳妇,此刻心里跟着左右为难。
一面是不想女儿单独去见杨继宗,一面又不得不听从媳妇的安排。
于是回头看了一眼媳妇的脸色,到底应下了媳妇吩咐的差事。
沈瑶因下午还要授课,和姨父割完地里的毛豆后就先回了家。
甫一开门就被床上那套摆的人模人样的靛青成衣给吓着。
杨文英手拿针线头也不抬冲着回来的人开口:“你快去学堂授课吧,再不去那帮孩子估计得闹翻天!”
沈瑶又狠狠瞥了一眼那套男子成衣,从桌上取走毽子咬牙切齿的往学堂去。
今日天气虽暖,但学堂里却处处透着冷风。
没有明亮的窗纸遮挡,只能开天窗借光读书。
娃娃们一个个缩着膀子不断搓手哈气,等手指不僵硬了,再继续在沙盘上练字。
沈瑶过来时,罗墩子是第一个发现她的,淌着鼻涕大喊:“阿,沈老师来了!”
娃娃们一个个都从板凳上站起身。
沈瑶把毽子扔给罗墩子,冲着冻坏的孩子们道:“会踢毽子吗?去外头玩会,身体热乎些咱们再进来学习。”
罗墩子捧着那五颜六色的毽子都傻掉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羽毛。
别说他没见过,村里其他孩子们也都没见过。
还是张春芽先举起手问沈瑶:“沈老师,我们不会踢毽子,毽子要怎么踢?”
于是本来应该给孩子们上算学课的沈瑶,今日同孩子们一起在学堂前踢毽子,跳房子。
“1,2,3……10,11……20。”孩子们围着沈瑶,边拍手边喊数,有那不会的学生跟在会的同学身边一起数,也能慢慢往后数了。
隔的老远,赵小福就听见罗墩子的数数声最大最流畅。
不愧是他教过的学生,聪明。
沈瑶在孩子们的齐齐欢呼下一口气踢了20个,眼瞧着最后一个飞出去,沈瑶这才停下,由着罗墩子去捡。
谁曾想那毽子就恰好落到了赵小福的怀里。
赵小福在家里想了几日,终于说服自己跟着沈瑶来学算学,学那什么拉伯数字。
可他万万没想到沈瑶今日不仅没有给孩子们上课,还带头和孩子们玩起来了。
瞧瞧一个个玩的小脸通红,脑袋上还冒热气。
“赵,赵老师,您咋来了?”罗墩子踮起脚从他怀里抢出毽子就要跑。
赵小福从后头揪住他的衣领朝沈瑶走过去。
要说学堂里孩子们最怕谁,那必然是赵小福,谁的课业要是没完成,他是真的会打孩子们手板子的。
“沈瑶,你身为师长不以身作则传授学业,却带他们疯玩?这就是你要办的学堂?”
原本闹哄哄的场面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沈瑶先从眼前这位严师手中解救下罗墩子,而后开口同来人解释:“哪里是疯玩,我这是寓教于乐。”
赵小福冷哼一声:“花言巧语,踢毽子能学到什么?”
还有那地上的鬼画符又是什么?
沈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地上的“跳房子”游戏,“赵老师,每个人的教学方法不同,你看,我教孩子们玩踢毽子,就能让孩子们数数,教孩子们跳房子,就能在玩的过程中记住每个格子里的阿拉伯数字。”
“而且天气这么冷,长时间坐着,学生们也会冻坏的,出来活动活动,身子也暖和,是不是呀?”
石头几个大孩子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又很是崇拜的看向沈瑶,带头答是。
赵小福被他们师生沆瀣一气气得脸色极为难看,就问石头:“那你们边玩边学,可都学会了?”
孩子们这回可没齐声答话,反倒是眼神闪烁不敢正视两位老师。
罗墩子拽着沈瑶的衣裳下摆冲赵老师探头,“玩一遍哪会,要是日日都玩肯定能会,是不是春芽。”
张春芽在人群里小声应和。
眼瞧着要把赵小福气坏了,沈瑶忙给表姐甩了个眼神,“你们先回教室,把会的给写下来。”
田宝珠作为学堂里最大的学生,很是配合表妹,领着一群孩子进教室。
没了孩子们,沈瑶朝赵小福走过去:“小福哥别生气,这个时候你怎么过来了?有事找我?”
赵小福将想跟着她学阿拉伯数字的话咽回去,开口道:“我来监督你授课。”
说完在沈瑶诧异的神情中,赵小福提着书篮坐到了教室最后一个空位上。
沈瑶对于赵小福打着监督的幌子跟自个学算学的小心思并没有拆穿。
只要他不干预自己教学方式就可。
上完自习课,沈瑶同赵小福说了明日自个要和文英去采石场送棉衣给家人的事。
赵小福收拾笔墨的手一顿,随即问道:“那明日都由我来上课?”
沈瑶点点头,一箩筐的好话跟不要钱似的往赵小福身上砸。
赵小福提着书篮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踏出了学堂。
到了夜里,外头北风刮的门窗猎猎作响。
沈瑶和杨文英两人缩在被褥里,脚下哪怕抵着烧热的土坷垃也不管用,还是冷。
“你说明日该不会要下雪吧?”杨文英拉了拉两人的被褥,将周围攒得密不透风。
沈瑶困极,翻了个身:“要是下雪,你就自个和舅母她们去送棉衣,我就不去了。”
闻言,杨文英立马翻身坐起,低头看向沈瑶:“那不成,你得和我一起去,你不和我哥哥讨教制纸造墨的法子了吗?”
沈瑶嘴边喊着冷冷冷,伸手将人拽回被窝嘟囔:“谁晓得你哥哥会不会啊,没得让我白跑一趟。”
杨文英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怎么能是白跑呢?
“不会白跑的,到了那里说不定我哥哥不仅会,还又在山里寻到什么东西给你、给咱们呢?”杨文英被沈瑶掐了下胳膊,连忙改口。
沈瑶埋在被褥里不吭声,呼出的热气蒸的她脸颊发热,任由杨文英如何苦苦哀求就是不给她准确的消息。
翌日,沈家厨房天不亮就已经冒出炊烟。
一家人吃完早食,沈瑶又往锅里贴着南瓜饼子,瞥了一眼蹲在灶洞口取暖的四只鸡忍不住叹气,也不晓得它们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天?
要不趁着还没噶,吃了?干锅仔鸡肉其实也挺鲜嫩的。
杨文英往灶洞里添柴的时候就发现沈瑶的眼神不对劲,护犊子似的将四只鸡抱进窝里,还不忘将烧暖的土坷垃包好一并放入。
鸡窝里瞬间发出咕咕咕咕声,听得杨文英母爱泛滥,直夸可爱。
沈瑶叹了一口气,认命般的继续往锅里贴饼。
苗氏领着儿子进厨房时,携带一阵冷风冻得沈瑶直喊冷:“舅母,快关门。”
“阿瑶,都弄完了没有,弄完咱就出发吧,我瞧这天气别到了下晌要飘雪可就不好了。”苗氏朝灶台靠拢,就着热乎气搓了搓手。
沈瑶夹起南瓜饼,给大伙各分了一个,剩下的全包起来,放在表弟的担子里。
杨文英吃完南瓜饼回屋取了哥哥的衣物一同放入。
沈瑶同爹娘打了声招呼,众人就朝采石场出发了。
苗氏头回走这么远的山路,尤其是出了上河村后,看什么都很新鲜。
黄冬生挑着担子领着她娘出了村,一路跟个小导游似的,他娘指哪他就讲解哪。
前头路过的是什么村,村里住着几口人,里长是谁,村里谁家关系不好。
一路逗的她娘开怀大笑。
只是这笑声在进采石场后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屋内的嚎啕大哭声。
土屋内,时隔多月不见的夫妻俩抱头痛哭,黄松柏穿着媳妇亲手缝制的新棉衣也红了眼眶,抱着媳妇不肯撒手。
土屋外,四个孩子从高到矮排排站在窗下吹冷风。
沈瑶吹得实在受不了了,搂紧衣裳冻得瑟瑟发抖,抬头看向杨继宗好不可怜:“要不咱们先去刑教头屋里避避风?”
杨继宗低头看了她一眼,立马走在最前面,沈瑶忙搂住杨文英的肩膀躲在他身后。
至于黄冬生,走了没两步就又掉头回去了,他得进屋催催爹娘说正经事,别同杨文英一样就晓得哭。
刑放不在屋里,杨继宗和看守的差役打了声招呼就带着人直接进去了。
找炭火,生炭盆,倒热水,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下来,沈瑶捧着茶碗就晓得这杨继宗已然是这屋里主人的常客。
杨文英喝完热水坐在中间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叹了口气,还得由她出面。
这个家没她真的得散。
“哥哥,我也给你做了新棉衣,等会回屋后你试试看合不合身。”杨文英从书篮子里掏出纸笔研磨,不等哥哥回答,又自言自语,“应是合身的,毕竟是阿瑶亲手量的,她计数向来挺准。”
“噗——”沈瑶一口水喷了出来,幸亏及时掉头,不然全喷在对面杨继宗的脸上。
杨继宗也没好到哪里去,被水呛得脸色暗红,未免失礼,忙以手握拳:“咳咳咳——”
两人平复后视线相交,又迅速别过脸移开。
杨文英坐在凳子上偷笑:“哥哥,你近日可有上山寻到什么新鲜物,阿瑶昨晚上还同我说若是没有就不来——呜呜呜。”
沈瑶猛地站起身捂住杨文英那张叭叭的小嘴,“文英,我记得你前几回来见你哥哥,总是哭得哇哇的,你还是哭好。”
呜呜呜——松开,谁哭得哇哇哇,我没有,别胡说。
杨文英扒开沈瑶的手刚要表示不满,屋里突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沈瑶被吓得抱紧杨文英,两人齐刷刷看向杨继宗。
沈瑶:见了鬼了,这男的笑起来还挺阳光,一点也不阴沉了。
杨文英:哎呀,铁树开花,我哥哥终于开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