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实在昏暗,再加之廊道的荫蔽,这里能看清的东西很少。
段去揪了一片李叶。
关欣原本背对着他,这时慢慢转过身,头微低着,她的声音比平常小上许多:
“段去……你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关欣怎么样?
段去手里捏着那片李叶。
他不知道关欣怎样,他没有关注过她。
段去是个薄情人,总是很难被打动。
他那双冷淡的下三白的眼看别人也总是带着审视。
他怀疑几乎所有人,同时轻描淡写地把无关人士的付出略过。
准确地说,他不适合被暗恋。
所以当关欣问完他之后,段去只是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
关欣的校服很整洁,她的脸颊也干净的透亮,每一根发丝都柔顺又服帖。
段去只看了这么一眼就说:“我对你没什么看法。”
他的语气平静而冷淡,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关欣知道,这就是他对自己的态度,无关紧要、无足轻重。
她沉默着,在沉默中回忆,在沉默中又慢慢释然。
她原本心中激荡着喷涌欲出的湍急暗流像是百川汇了海,一切都归于平静。
既然段去对她这么无所谓,那她之前的纠缠好像就是个笑话,那么,她也无所谓好了。
只不过心里钝钝的有种痛感,但她必须得坚强,这时候哭出来就真的变成笑话了。
所以关欣抬起头,表现得很淡然,她甚至朝段去露出一个笑,看了眼边上垂下来的一束紫藤花,有些自嘲地说:“紫藤开得很美,但与我无关。”
段去有点没明白她的意思,但也不在意。
关欣背过手,低了点头,略微前倾地路过段去,落在额前的发丝飘了飘。
当她走过段去身边的时候,突然有些哽咽。
关欣想起两年前的四月,天气晴好,那天不知为何她起得比平时早上许多。
她身着校服,整个人干净的一尘不染,她坐上了地铁,到了学校,正数着脚下黄绿相间的砖向前,突然余光中出现一只橘猫,闲适地轻微晃着尾巴。
她抬头,在视线之内寻找,却突然看见一位高挑清瘦的少年。
深蓝的校服衣领衬得他的脖子白皙,黑发落在颧骨上。
那只略显富态的橘猫正颇为娇俏地蹭着他的裤子,叫着、转着。
他藏青的校裤立马沾上了橘色的猫毛。
关欣装作若无其事地路过。
那少年却正巧蹲下来,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冷淡,传入关欣耳中——
“我原则上不在外面摸猫的,但你有点可爱。”
关欣闻声回头,看见少年骨节分明的手,眉眼低垂柔和的侧脸,略有驼峰的鼻梁很显眼。
那天晨光熹微,剩余的在他身上。
关欣这一眼看得颇为惊艳。
但她只当这是一场萍水相逢,因为那之后再没遇见,她也慢慢淡忘。
直到一年后的秋天,秋季运动会。
关欣百无聊赖地望着并不很热血的比赛。
看台上有个理科班,拿了不少奖牌,几个骄傲的男生把金牌银牌挂在班牌上在看台下张扬地晃,叫着——“谁是今年运动会冠军?”
复又自答——“八班!”
她看着那副场面,肩膀被拍了拍——是她的朋友。
朋友叫李岚,爱好是看帅哥。
但她对帅哥的定义是泛性的,腿型好看的、眼睛好看的、手漂亮的……都可以称为帅哥。
所以大部分时候李岚带关欣看的都有那么点歪瓜裂枣,除了在年级里靠颜值出圈的季封臣。
这会儿李岚笑得神秘兮兮,说:“这次那个真的很帅,站在季封臣边上都毫不逊色!”
关欣迟疑着点点头,其实她并不在意看的人是否真的好看,只是现在实在有点无聊,看看解闷也不错。
于是便跟着。
她本来带着点漫不经心,步调悠闲,直到看到那位少年。
深蓝色的衬衫和剪裁得体的西裤,袖口半挽起,露出小半截白皙的手臂,碎发落在眼边,侧脸熟悉,鼻梁俊秀。
“看见了么,那个蓝衬衫的就是我要指给你看的,是不是很帅?”
关欣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有些炽热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她的眼眸始终追随着那个少年。
李岚晃了晃关欣的肩膀,说:“他的名字叫段去,离去的去哦。”
关欣愣愣应着。
她或许惊鸿一瞥,心中闯入了一位注定离去的少年 。
此时关欣蓄足勇气,抬头看着段去,眼里已溢满泪水,像是透亮的玻璃珠。
“为什么你从来不看看我呢?”
段去把手中揉碎的叶片丢到地上,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这让他想起来以前他也问过姚颜这句话。
他突然感觉很愧疚,为关欣愧疚,也为姚颜愧疚。
最后一切的思忖只化为一句话。
“对不起。”
关欣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段去,只是低着头,一个人慢慢往回走。
其实她只要抬头就能看到段去少有的表情,蹙着眉的,低垂着眼的。
段去看着关欣默默离去的背影,心里感觉有些许愧疚。
关欣走之后过了几分钟,季封臣悄咪咪地从廊道边上的灌木里探出身,给他蹲累了,但他发现段去还没走,又赶紧缩回去。
可是没一会儿,头顶传来段去的声音:
“你在这干嘛呢?”
还是被发现了。
季封臣:“……”
我说我是来抓刺猬的你信不信?
说起这个刺猬,就离谱。
他们学校主打的就是一个生态好,这是他们市高中生里人尽皆知的事。
当初报考的时候季封臣也考虑过这点,但最后还是把它填成了第一志愿,主要是真的近。
他都已经做好看见一些土壤里的小动物的心理建设了。
但没想到第一次看见的是一只躲在绿草里假装自己也是草的棕刺猬。
还有一次在食堂边上喂学长——一只颇为威猛的虎皮猫,肚子常年鼓着,经常被造谣怀孕,虽然人家是公的。
学长破天荒地没过来缠他的腿,只是弓着身子尾巴大幅甩动着,身体也微有晃动,那双漂亮的明黄色眼睛盯着草丛里某一处。
季封臣于是也朝那处看去。
一看吓他一跳,卧槽没过脑子直接喊出来。
是一条青蛇,还吐信子呢!
季封臣当时立马就往后退了好几步,嘴里卧槽不断,猫罐头也不喂了转头就跑。
后来他上网查了一下,还好还好,是一条翠青蛇,没毒。
再后来,他就波澜不惊了,都是见过蛇的人了,小蟑螂大老鼠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唯一烦的就是这学校不仅是个生态园还是周期性洗脚城。
每当下了暴雨,学校的平常随处可见的排水道就像和美国政府学过推脱责任一样,销声匿迹,屁事不干,积水马上一个鞋子高,走在路上两个鞋子就尼玛是个水瓢,一个往另一个里灌水,他真的会谢。
思绪拉回现在,季封臣尴尬地抬起头,笑了两声,手扶了一把边上的树枝,立马感觉不对……这触感,怎么还带弹跳的。
他低头去看,卧槽,他刚刚碰的那个树枝上边有一片“树叶”,但那完全不是树叶,是个蚂蚱,现在正在他手下挣扎。
季封臣:“……”!
他装作若无其事,把手松开,然后站起来,那只蚂蚱立马跳走了。
段去站在灌木边上,看着季封臣。
季封臣摸了摸头发,想了想说:“没干什么,过来找找你。”
段去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就转过身抬脚要走。
季封臣赶紧跟上去,假装随意地问:“关欣找你干什么啊?”
“没什么。”段去想到关欣眼边似有若无的泪光。
季封臣哦了声。
关欣肯定和段去表白了,他这么想。
但是看关欣那么走了,段去肯定没答应。
季封臣搓了搓耳边的卷发,心情莫名不错。
“喂,段去,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季封臣随口问。
段去脚步顿了一下,说:“没有。”
季封臣点点头,“真巧,我也没有。”
他把双手背到脑后,看起来颇为悠闲。
季封臣又说:“不知道我以后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啊……是漂亮的,还是可爱的呢?其实我不太在意她好不好看,只要相处起来舒服没有心机就好了,其实女生都挺可爱的。”
一直走在前面的段去听到这句话终于停下来,转过身,那双淡然的总是望着不知某处的眼睛看着季封臣,他的表情说不上来,有些复杂。
也许这时候他能和关欣共上一点情,带着苦涩的情。
季封臣没多想,朝他露出一个珠光璀璨的笑。
段去也朝他浅淡地笑了一下,然后朝他这迈了一步。
季封臣还在往前走着。
他俩早已走出了廊道,上课铃几分钟前就打响了,但两个人都不着急。
迷蒙的月光透过薄纱般的云层洒下,看不出风向,小径边上种的野菊和秋英只是晃动着。
季封臣已走到了段去身边,两人离得很近,但段去不知为何没有动,只是任由季封臣又走近一步。
他的手抬起来,摸了摸季封臣的脸。
季封臣没什么动作,洒满月光的眼眸看着段去。
段去又凑近了点。
两人几乎脸对脸。
季封臣不知道他要干嘛,但是也不觉得反感,只是有些紧张地放下了原本背在脑后的手。
段去的鼻尖碰到了他的脸,季封臣往那偏了偏。
两人鼻尖碰到了一起。
段去的体温比他低点,季封臣觉得凉凉的。
他心里涌起一股莫名冲动,手向前搂住段去的腰。
段去有点瘦,但并不是无力虚弱的瘦,是清瘦,他身上有一层薄薄隆起的肌肉,整体看上去是协调的,是飘然世外的。
季封臣其实很喜欢段去的肩膀,段去的肩膀连接锁骨处的节骨有点突起,看起来很漂亮。
段去眉眼低垂着,季封臣凑过去亲了亲他的眼角。
段去的睫毛颤了颤,他内心的秩序好像正在解离,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只是为情所牵。
或许是受了关欣的影响,现在情绪在他内心处于上风,理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季封臣也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搂段去,又为什么亲了段去的眼角,他不讨厌段去的接近也不反感段去的触感。
他甚至犹豫着,视线聚集到段去的唇边。
又踯躅着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