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脸上的花花绿绿还没有擦去,准确来说是还没有意识到这些。
离开义庄,他在山林里摸爬滚打,本想抓只山鸡填饱肚子,可这几年体能早不如三年前,几次扑空,累得他气喘吁吁。
最后一次,他终于抓住一只山鸡,可那山鸡扑腾得厉害,从他手里挣脱了。
“可恶,我不信现在我连一只山鸡都怎么这么难抓!”
一瞬间,百里的眼神中充满一如三年前般的野心。
那野心如火般包裹着他,十分璀璨,十分鲜活。
他骂骂咧咧,一边揉着被山鸡抓伤的手背,一边继续追上去。
不知不觉,他来到五斗米村。
最近村里闹药人之事,闹得人心惶惶,晚上没人敢出门,家家房门紧闭。
百里只顾追山鸡,没留意脚下,一脚踩到了追魂铃阵的机关,铃声大作。
百里惊得一跳,回头一看,只见一排排铃铛在夜风中摇晃,发出刺耳的声响。
刹那间,黑暗中窜出一群人,个个眼神阴森,面露凶光,穿着粗衣麻布,是五斗米村的普通百姓。
百里脸上涂着白色的粉末,看起来诡异无比,村民见状都吓的往后踉跄一步,可想想家中的妻儿老小,他们咽了咽喉咙,举起农具,紧紧抓住,警惕却又怯懦地盯着百里。
“你是谁?怎么会闯到这里来?”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浓浓的威胁。
百里咽了咽口水,后退了几步,紧张地解释道:“我……我只想抓只山鸡填肚子,没、没做别的事……我是追着山鸡才到这里的……”
“五斗米村现在可不是随便能进的地方。”一个高大的黑袍人从人群中走出,他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寒光——他便是五斗米村的村长,齐林。他道:“你踩到了追魂铃阵,追魂铃因你而响,你就是药人!药人就别想活着出去!”
“药人?!”百里心里一惊,他没听过这东西。
“没错,药人!”齐林举起手,追魂铃阵从百里闯入开始就没有停止,“抓住他!”
闻言,百里转身就想跑,可村民早已经将他包围。
他被堵得死死的。
百里咬了咬牙,想到现在自己竟如此废物,便止不住地抽泣起来。
“这……”齐林身旁的村名见状,说道:“村里那些被炼成的药人都不会说话,像鬼上身一样,我看这个人会说话,还会哭呐,不像药人啊,不会是弄错了吧?”
齐林不为所动:“追魂铃是天医阁的宝物,我们会弄错,这些追魂林还会认错吗?”
“天医阁……”百里听了熟悉的名字,双眼放光,脸上的眼泪都没来得及擦去,“我!我认识天医阁阁主李碧竹!”
“哼,少废话!”齐林怒喝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家先把他绑起来关去祠堂!”
百里连连后退。
几个村民一拥而上,将他五花大绑,推进祠堂。
“我真的认识天医阁阁主,你们放开我!”百里挣扎着,却被麻绳绑的严实,动弹不得,而且肚子还不争气的叫起来。
“哈哈哈!”村民们听到他肚子的声音,又看到他脸上的粉彩,纷纷大笑。
“你瞧你脸上画的像个花猫,你不是药人那恐怕就是疯子,傻子!”
村民笑完才离开祠堂。
祠堂内环境不错,烛火通明,檀香缭绕,干干净净,供桌上摆满果盘,里面很多水果和糕点,一看五斗米村的村名就很看重这间祠堂,对祖先更是敬重十分。
百里被捆在柱子上,动弹不得。
他尝试着挣脱绳索,却只是徒劳,小指又在和村民挣扎的过程中折断了,剧痛无比,加之很饿,他控制不住地又开始哭。
他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哭的,以前修炼,在魔教没饭吃的时候,比现在痛多了,饿多了,可就是觉得委屈,想哭,像积攒很久的情绪好不容易崩溃一下,眼泪根本止不住。
百里低低呜咽的声音在空荡的祠堂中回响。
……
此时,李碧竹刚刚为药人扎上银针,确保它们不会乱动,逃出去伤人。
她查出这些药人由毒蛊控制,只要查出蛊虫是什么,就可以对症下药,这些被炼成药人的村民还有救,也能借此查出蛊虫来源,抓住始作俑者。
可这些蛊虫十分神秘,她没有查出任何头绪。
李碧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间,吹灭蜡烛,准备休息。
“吱呀——”
门窗突然无风自开,露出一道细细的门缝,月光从缝隙中笔直地落在地上。
她心中一惊,挺直身子,瞬间警觉起来。
漆黑的房间里,她的眼睛炯炯有神,发出两点漆光。
忽然,一双青筋毕现的鬼手从门缝中慢慢探入。
在月光下,那双青灰色散发死亡气息的手显得格外可怖。
李碧竹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但很快镇静,她取出银针,嗖地一下向鬼手刺入。
鬼手反应迅速,猛地缩回门外。
唰!——那双鬼手从房间的窗外迅速逃走,只留一道黑色残影。
现在五斗米村的这个情况,这只鬼手的出现十分可疑,李碧竹立即决定追上那双手。
一路追逐,那双鬼手将李碧竹引至祠堂外,便消失不见。
李碧竹站在祠堂门口,听闻百里幽幽的哭泣声,她借着月光向内望去,只见百里被捆在柱子上,脸上涂着白粉,画的花花绿绿,狼狈不堪。
自百里复活后,顾从礼异常在意这位失而复得的师弟,这三年一直把人保护在水慢城的府邸中。
李碧竹在第一次被他请去水慢城后,当然会惊讶于这位二十年轻声名远播的魔教教主的死而复生,因为这违背天道轮回。
她问过顾从礼:“百里何以复生?”
顾从礼只摇头,说:“我也不知。他现在有魂无魄,也不算活着。”
李碧竹为百里看查伤势,这才发现这位白衣清雅的水慢城城主居然把魔教教主藏在府邸,还做出那种事,她心里短暂惊讶,可这不是天医阁该管的事,而且当年百里的事她也明白其中曲折,这个少年人的确不该是那种结局,便没有多嘴。
百里疯了后,她常去水慢城为百里诊治。她提醒过顾从礼:“白发断情,百里不算活着,你现在也不算是完整的人,你没有情。”
那时,顾从礼经历过百里的三次出逃,一边忙着处理水慢城的事宜,一边照顾孩子和百里,疲惫不堪,对百里的事紧张到神经,“可只有我身边才是安全的!”
“……”李碧竹选择闭嘴。
可百里现在怎么会出现在五斗米村?顾从礼会让他离开?
“你怎么在这里?”李碧竹惊愕地问百里,一边推开祠堂的大门,往里面走去。
“李阁主你救救我!他们以为我是药人!”百里看到李碧竹,如同看到了救星,焦急地喊道。
李碧竹快步来到百里身边,迅速解开他身上的绳索。
“多谢李阁主。”百里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脚,感激地说。
刚说完,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
他低下头,小孩子似的嘀咕:“我好饿……”
李碧竹看着百里,发现他脸上的眼泪还没干,那些粉彩被他的泪水氤氲得更花了。
“你先别急,我得先给你治伤,然后再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李碧竹还是像哄小孩子一样温柔地哄着百里。百里疯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哄着。
百里很喜欢李碧竹,在她面前莫名感觉亲切与安全,像待在师兄师姐身边一样。
他乖乖地伸出手臂,任由李碧竹施针。
李碧竹手法娴熟,一边施针一边问道:“你怎么会被他们当成药人?”
“我也不清楚,他们说我误闯了什么追魂铃阵,铃铛响了,那我就是药人。”百里苦笑着回答。
李碧竹微微皱眉,“那是我从天医阁带来的,只对身怀蛊虫的药人有效。”
她看向百里,神色凝重,“你体内有蛊?”她下意识地认为是顾从礼干的,气道:“从礼越来越不像话了!”
听到顾从礼的名字,百里的手抖了一下。
“你手指怎么了?”李碧竹注意到百里被折断的小指,微微肿胀,弯曲着。
百里答:“我想跑的时候摔了一觉。”
李碧竹轻轻握住百里的手,准备为其正骨。
然而,就在这时,一缕缕黑色的细丝从他受伤的指骨处慢慢涌出,那本折断的小指,居然很快竟然愈合,恢复了原状!
“这!……这怎么可能?!”李碧竹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怎么了?”百里被李碧竹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
李碧竹回过神来,仔细检查百里的手指,确认自己并非看花眼。
她心中震惊,这如此神奇的自愈能力,简直颠覆了她对医道的认知。
她为百里诊治过无数次,明白他原本没有这能力。
“你这手指,刚刚分明是断的,现在怎么好了?”李碧竹忍不住问道。
百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也是一脸疑惑,“不是李阁主医治的吗?”
李碧竹心中涌起无数疑问,“你怎么从从礼哪儿逃出来了?”
那场雨夜发生的事在百里眼前闪过,他眉头紧锁,“他自己晕倒了,我就趁着天黑下雨自己跑了。”
李碧竹断定,百里这超然的自愈能力是这几天才拥有的,“逃出来后又发生了什么?你遇到了什么人?”
“我遇见……啊!”
就在百里要说出郎偷天的名字时,突然感觉喉咙像被无数只无形的手紧紧掐住,呼吸困难,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蚀骨牵丝在体内肆虐,所到之处,肌肉抽搐,骨头像被火烤一样剧痛,百里疼得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他想挣扎,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不让你说吗?”
李碧竹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百里摇摇欲坠的身体,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百里身体的僵硬和颤抖,知道他在经历极大的痛苦。
她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倒出几粒散发着淡绿色光芒的药丸,强行塞进百里口中,轻轻拍打着百里的后背,试图让他把药丸咽下。
不一会儿,百里的呼吸渐渐平稳,身体也不再那么僵硬。
李碧竹松了一口气,将百里平放在地。
百里解释道:“李阁主我……”
李碧竹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了,那些村民难怪会把你当药人。”
百里不算活着的人,又中了这蛊,的确与药人无异,也难怪追魂铃因他而动。只是……给他下蛊的人到底是谁?
李碧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顾从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