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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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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一晃而去,转眼,皇城便有了秋日的气息。

一片枯黄残叶,从枝头断裂,飘摇。顺风而去,又顺风而来。就这么慢慢的,落在城中的一方酒摊上。

“你看那城墙,”剑客曲腿,举手金樽对月,仰头饮尽杯中温酒,一双皓眸间有层白翳,“太高了,也太厚实。城门精兵数百,驻守闸口,有胆量的人才能逃出去。没本事的,只能畏缩不前,从此做只笼中鸟。”

高尾男孩双手撑脸,两条短小的腿晃悠晃悠,唇边叼衔一根嫩草根,百无聊赖地道:“做只笼中鸟,有什么不好的。”

“贪生怕死,”剑客抬起剑.柄,朝他脑袋就是一下,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那你倒是与我说说,待在这一亩三分地,有何好的?”

男孩张口就来:“寻欢作乐一一”

眼看剑客抄起长剑就要劈下,男孩赶忙捂头,窜出好几丈,道:“你让我说实话,我就说了!怎么还要打我?”

剑客心胸钝痛,气疯了,压抑着怒气,道:“鼠辈宵小……我怎么能养出你这么个混账来。”

“我是混账啊,”男孩双臂环胸,高尾飞扬。身亭玉立的少年不屑与此人过多置辩,便侧过脸去,挑起一边眉,朗声道,“那你就是混账的兄长,混账的兄长……也是混账。”

长剑出鞘,剑客忍不了了,脖子猩红,道:“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

“……谁要等你啊。”

谁要等你。

夜色尚浅,喧嚣之意渐渐阑珊。拥有千年之岁的古广玉兰,于水光红桥间无声怒放,雪白无暇,似是天边一弯明月染透了漫江芙蓉,随风一齐卷入天穹,再轻巧缀散于枝杈间。满头润白,宋闻美抚去残瓣,捻起一朵认真嗅了嗅,半晌,无情丢去。

半点没有留恋。

那桌上春茶煮热了,他沏好两杯,道:“丞相大人,喝茶。”

“多谢,”尚明秋勾了勾唇,茶没碰,道,“还是雪山香茗呢,宋大人真是讲究。”

宋闻美浅抿,润了嗓,莞尔道:“哪里哪里,只是自幼喝茶喝惯了,一时没法儿改别的口味。雪山香茗也不难寻,民间特色,不过尚大人若是喜欢,改日,闻美可以令人去搜刮一番,定期送至大人府上。如何?”

尚明秋叠腿而坐,见窗外一瓣广玉兰于枝头飘下,翩翩袭来,越过窗棂,浸入那杯他从未碰过的茶水。见状,宋闻美倾身欲重添一杯,却被他抬手止住了动作,不禁掀起眼皮扫过去,对上他冰凉阴翳的目光,心下大骇。触电般缩回去,垂头极快恢复表情。再抬头时,又是一副人畜无害:“冒犯了。”

“不冒犯,”尚明秋也缩回手,安然自若,“宋大人,似乎很喜欢喝茶。”

“……”宋闻美唇角隐隐抽动,“尚大人说笑,在下只是……”

只可惜话未说完,尚明秋果断截住后缀。莹莹素白的指尖敲点桌面,轻且慢。他双目微阖,笑声道:“此前有没有人和你说过,”

宋闻美看着他。

“你这张脸……”

“长得真的,”双眉舒展,暗讽地道,“很不讨喜?”

宋闻美沉默了好半天,才温柔一笑:“怎么会,宋某的皮囊,虽说够不上秀美非常,但也算得上半点温柔吧。”

“只怕是温柔刀。刀刀致命,”话罢,尚明秋终于还是舍得捏起那支瓷杯,左右转了转。随后,在宋闻美阴凉的注视下,对朝窗外那株广玉兰,随意泼了,才道,“这茶有点脏,换一筒好茶拿来煮。”

袭风寨。

长路漫漫,一路风尘仆仆,抵达山寨时,早已入了夜。山间最后一层橘红化为乌有,青紫泛涌,繁星点点引流云,云雾又被吹散,浩瀚星河映入眼帘,残存亮色也成了过往,只剩下无垠暮色,延绵万里。

长风由远及近,低伏草地,遇崖而上。

墨允恩下了马,扭动腕部,本想侧身伸手去接御史大人,结果眼前墨色袭来,鸦发于他眼尾擦过,他竟自己先翻下来了。

殷勤没献着,墨允恩悻悻垂下手,道:“动作好快啊爱卿。”

“那臣再翻回去?”说话间,一丝墨发散于肩头,平添几分温良,“好让陛下接一回?”

纵使了解这是他哄人的惯常手法,但墨允恩仍是屡次上当,拍拍马鞍:“行呀,你上去吧。”

柳垂泽不哄了,道:“你真信。”

墨允恩很认真:“自然。”

“夏日即将收尾,这夜里,也是愈发泛凉,”将周围一周将士目瞪口呆之神态视若无睹,柳垂泽转身去,迈步,踏上千级长阶,“依我看,这袭风寨周边村落不少。眼下夜色正兴,恐也不便继续前行。还是先让他们休整休整吧,你我先去找客栈。”

墨允恩抬手,示意其余人走慢些。这才侧脸笑嘻嘻:“让亲吗?”

“……”柳垂泽再次感叹此人之厚颜无耻的程度,叹气道,“都十七的人了,也不懂得害臊。”

“对了,”御史大人总觉得怪异,思索再三,终于意识到究竟是哪里不对,缓缓道,“曹太尉呢?”

墨允恩皮笑肉不笑:“我让他驻守西北战线了。没跟过来。”

柳垂泽:“…………”

他不两个时辰前还在队伍里的吗。

如此看来,他大抵又是被墨允恩赶到别处做事去了。不过他胡闹归胡闹,在正经事上从不会轻率行事,想来应是有什么需曹衡去办,他便也不再多言什么了。

只是看他满脸欢喜,柳垂泽还是情不自禁:“你今日是怎么了,一直傻笑。”

“我开心啊,”墨允恩吊儿郎当,“此趟亲征要是完美收官,迎接朕的可是光明的假期。终于不用费神打仗了,你难道不觉得很是激动人心吗?”

柳垂泽道:“陛下都快舞象之年了。”

“男儿至死是少年啊,”墨允恩握拳,憋着笑,低声高呼,“这样老得比较慢,爱卿怎能如此死板。”

柳垂泽登时不开心了:“我死板?”

此话一出,墨允恩虎躯一震,菊花一紧,急忙刹车安慰道:“没有,我死板。”

长阶依山势而建,虽不若长安的福乐寺那么曲折蜿蜒,望不到尽头,但好歹笔直耸天,巍巍壮观,二者各有千秋,不可相攀。长阶刺穿山间缭绕云雾,越往上走,越是花木渐明。朱红檐顶缓缓清醒,煌煌明灯彼此接连,融合,延伸开去,更是云锦坠入川谷,令人心生向往。

柳垂泽就这么慢慢走,也不搭话,不知是陷入哪段回忆,任凭墨允恩唤他多少次,也未曾给过回应。

直到腰际被某人一戳,才恍然如梦,回神瞥去一眼,哑声道:“嗯?怎么了?”

墨允恩停下脚步,蓦然侧过身。不待茫然万分的柳垂泽反应过来,伸手也把他掰正,面对面。奇怪的是,以往如此多看他半眼,柳垂泽就要害羞转头,这回不知是怎么了,饶是自己看再久,柳垂泽连个笑也没给他。

不禁问:“你才是怎么了。”

“……抱歉,”柳垂泽眨眨眼,“我有点……不在状态。”

墨允恩携他手:“又想起什么了吗?”

柳垂泽疲色尽显:“有点。”

墨允恩道:“待会儿安抚好众位将士,柳大人记得给朕留个门,或者留个窗也行。”

柳垂泽道:“做甚。”

墨允恩笑了,做口型,无声道:“朕来找你偷情。”

柳垂泽真是不禁逗,这才几句便轻易上了头。见他耳尖粉红,却故作高冷,墨允恩觉得真是有趣,连牵手之力度都加重几分,换得柳大人无情狠戾的一脚。

山间客栈老板倒屣相迎,衣服也没披体面,急匆匆便替他们启了大门,活像是半辈子没接过客,言笑晏晏地,连那褶子都加重许多。

这通招待始料未及,便是众人被推推搡搡挤进屋内时,行动胶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感慨,尴尬盖过稀薄的受宠若惊,激起大燕壮汉们满身鸡皮疙瘩,后脑发麻,这感觉真够罕见的。

好在御史大夫出落了一副清冷疏离的皮囊,相对于其他看上去老实纯朴的将士,客栈老板还是更愿意与他人搭话,至于这尊清冷佛,还是少接触为妙,免的惹着了他。这才避免了无妄之灾,墨允恩也乐得个清闲自在。

临走出院之际,墨允恩从怀里摸出一只钱袋,信手向后抛去,恰巧砸在郑青手心。

“陛下?”郑青捧着那只钱袋,愣愣地看着他,道。

“去别处买几件干净衣裳,”墨允恩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剩下的你们自己挥霍吧,朕有要事要与柳御史相商,在此期间,谁都不许来打扰。”

郑青真是有口难言。掌心那袋钱仿若是一块儿烫手山芋,不敢碰也不敢拿,盯向那清瘦高挑的墨蓝背影,缄默半天,才用对方不足以捕捉到的音量,无力苍白地道:“您给错了吧……这些钱,不是一向都交由柳大人保管着吗?哪来的这么多。”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这里面的数千两白银,全是他们国君夜以继日偷偷摸摸,日积月累,冒着生命危险,上刀山下火海勤勤恳恳才攒下的私房钱。

追出院落,拐入一片绿榕林。彼时柳垂泽正从鸟腿上取下信笺,慢吞吞展开,借着尚且明澈的月辉细细看来。

越看,神色越是冷。

墨允恩停下步子,灵活转椅方位,再次“哗”地一声展开那小毛竹扇,边闲步,边提声道:“柳玉那儿有消息了?”

睨一眼,将信笺递给他,柳垂泽道:“只是稍有眉目,要查的太多,还是没有精准有用的信息。”

“凉州不存在,”看完,折起来。墨允恩皱眉,沉思的同时还不忘给柳垂泽扇风驱热,道,“这是何意?”

柳垂泽吹着风,耐心解读:“意思就是说,这凉州,与其所谓的右扶风,极大可能不是这个大燕的。”

墨允恩一点就通:“你的意思是说……”

“话本的作用,又开始了?”

“陛下聪慧,”柳垂泽捏着掌心玉佩,道,“只是我担心此事难办,尽管话本早已送至多人手上,但它的正道是不可逆反的。我只是担心这往后岁月更迭,是否又会与前几世重叠,倘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

“可真是没辙了。”

感知到手背被温软包裹,柳垂泽只好勉强露出一丝笑,轻声道:“允恩。要是这一世,你仍然如此前无数次那样,将我尽数遗忘,暴政杀戮,成为一国暴君。你觉得,我们之间……”迟疑瞬息,最终还是将顾忌道出来,不藏片缕,“还会有下一世吗?”

墨允恩合起折扇,敲他脖颈,道:“想什么呢。我现在不受控制,神智清明。况且西北之战我也没死成不是?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会重蹈覆辙的,你别怕。”

“我也不想怕的,”末了,柳垂泽长吁短叹,不想再依靠自己站立,便自觉钻入墨允恩怀中,额心抵至其温热有力的颈窝,嘀咕道,“但是……我改不掉。我真的改不掉。”

“你说,每次触碰这枚玉佩时,总是能想起一些前尘往事,”柳垂泽蹭了蹭,“昨夜入眠后,我隐约听你念着我的名字。起身一看,果真是你握着那玉佩。”

墨允恩被他反蹭得心软,柔声细语:“你想如何做。”

“今夜,你我且试试,”柳垂泽缓缓仰头,浅墨色的双眸映入天光云影,朦胧间,还有自己。失神须臾,他抬手,摁压墨允恩胸前大氅,一字一顿,似是央求,又似古惑,绕得他无法心如止水,“数十载蹉跎岁月过去了,我真的……十分想让你记起来,哪怕只有零星的片段也好。至少能证明,与我并肩的始终是你自己,而不是旁人。”

人间数十载蹉跎岁月,日月更迭,不复往流。两个人之间的爱恨,总是只有一人背负承受。这其中漫长的自渡,孤身只影的一袭白衣,敲花听雨,撑伞行街,独弹旧琴,己见风雪三万里,不复曾经两情相悦长久时,反反复复死,反反复复生,到头来仍是形单影只,无人记得,这才是最残忍的。

他不懂,为何自己会独独于此世忘却前尘。又是为何,大千世界皆收揽,唯独不记得身边常伴着的人。

他也渴望立马想起所有前尘旧梦。

于是,近乎是鬼使神差,他抬指抵入柳垂泽如瓷的后颈,一路向下,又是色令智昏地道:“好。我们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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