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逢这个人很奇怪。
作为剑修,他应该是冷酷的,果决的,锋利的,而梁逢也确实都符合这些大部分的特性。但在有些地方,又不尽然。
该残忍的时候不残忍,觉得他温柔时,又冷不丁给个一剑。
但其实梁逢很少出剑。
记得,在金陵城那次,他刚醒来没多久,梁逢为救雪月庵的两姐妹,尘封十年的回雪剑再度出鞘,挥出那漫天泣雪的一剑,世人惊叹。
他也不例外,站在簌簌抖落的白雪中,看得有些呆了。等终于回过神,他亮着双眼睛,拍了拍梁逢的肩,笑道:“师兄,这么多年不见,你又进步了?”
梁逢听了,阖上的眼睛睁开,转过头,对他绽了个笑,极轻极浅。
当年他只顾着惊叹,没想到梁逢为什么要阖上眼睛,也没注意到其中一闪而过的猩红。说来也是陷入,生了“隙”的人,再次运用灵力,要什么代价呢?
可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晏不笠才知道梁逢挥出这一剑所付出的代价——从此藤蔓疯长,缠得道树厄命,无可转圜。
为了初次见面的女子,都愿做到这种地步,这么说来,梁逢真该是全修真界最大的好人。可是说梁逢其实是个很冷漠的人,至少曾经如此。晏不笠还记得,以前在昆仑山,偶尔会有慕念慈的修士,顶着罡风登山问道。
有时师父在闭关,就让梁逢去接待,这些人往往是打着修道之名,带着请求而来,而他对那些人甚少有过好脸上,更别提满足什么要求了。
他问为什么,梁逢说:“修道乃以凡人之躯,行天时之事,岂可以外力加之?”
梁逢修的是天道,大道无情,自有一套规则。
晏不笠站在林成寺的三千台阶前不语,清眠站在他的身边。
这位跟他同辈的小和尚,正捻着串佛珠,嘴里道着“阿弥陀佛”,对他意味不明笑着,但气色真是不太好,面白如纸,眼圈青黑似鬼。但好歹留了一条性命。
本来安如意等人将他捉拿,用他的性命,给那些受了坑害的信众一个交待。清眠也愿意了,但在那位“装疯癫”的无尘大师为他求情,并且坦白他能活到现在,全亏了清眠,而能送出那条消息,也是清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
这么就说得通了,难怪晏不笠觉得到林成寺来,清眠跟他说得那几句话似乎都夹在这有意无意的暗示。
而也是跟无尘大师交谈后得知,清眠之所以变成这半死不活的模样,正是无禅将绝大部分的“隙”移到了他身上的缘故。究其源头,他是无禅移“隙”的第一个的试验品。在一些时候,无禅甚至有办法通过清眠体内的“隙”控制他的行动。
就算他们不动手,清眠也活不了多久,
“你不怨他?”晏不笠问。
清眠笑了笑:“做人徒弟的,怎么会怨恨自己的师父呢?我只怨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为师父分忧,让师父犯下了如此大错。”
真是无可救药,晏不笠一脸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而清眠真是个好脾气,见了他这样也不恼,只是笑。他说:“你不这么觉得吗?我觉得你师父对你很是上心。”
好半天,晏不笠才反应过来说他指的是梁逢,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一会师兄一会师父的,他都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了。而至于梁逢,那自然谈不上好不好,他们这样分分合合数百年,实在不是一个上心可以概括的了。
无论怎么算,他还是觉得该是梁逢欠他多些。
他不语,清眠看继续笑着道:“或者说,你曾经的师兄 ?”
“你知道?”晏不笠惊诧。
清眠别过眼,轻笑:“是啊,我知道。很多很多年前,我曾经见过你的,在我还只是个小沙弥的时候。”
“哦。”他没有印象,那应该是他从昆山下来,昏迷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了。
“那时候你和现在长得有点不太一样,要更......”清眠皱着眉头,想着措辞:“更清艳些,但也是很好看的。”
晏不笠又白了他一眼。
清眠微笑,继续道:“你那时伤得很重,识海灵力皆空,妖丹碎裂成好几半,识府也破破烂烂的,我以为你都要死了。但没有,你师兄用着大半修为,给你吊了一口气。
那天夜里,剑尊急匆匆赶到林成寺,央求师父救你一命。”
晏不笠不语,他忽想起在地下大殿见到的那几幅浮雕 ,早年的无禅大师以医术出名,行善事无数。他不知道清眠好端端跟他讲这个干甚?他能活到现在,自然是无禅出手了。
他当年为了念慈吟硬生生涅槃碎了自个妖丹,梁逢这个当师兄的就救他性命可谓是天经地义,难不成还要他感恩戴德不成?
清眠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道:“师父最终是救了你,只是剑尊也付出了......代价。”
晏不笠没有接话,清眠微微弯了弯眼,笑容有些苦涩,他伸出手指了指台阶的凹陷处,轻声道:“那时师父说,救你,可以,但是他从台阶的最初那层开始,每走一步,就在台阶上磕一次头,不能动用灵力,且要在白玉阶上留下印子才作数。”
“无禅为什要这么做?”良久,他终于开口了。
“嗯?”清眠看了他一眼,似有些诧异他居然这么问,思考了一会才道:“可能出于嫉恨吧。师父有次无意说过,他以前去昆仑山求道的时候,有个人曾当中嘲讽过他,言语间充满了瞧不起。”
晏不笠想到按梁逢以前的性子,他向来瞧不上这种不走正道的行为,还真有可能作出这样不留情面的话。只是他又想到无禅如今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算一种应验呢?
两人沉默,没了香客的林成寺安静异常,忽然间,晏不笠似感受到了什么,蓦然回头,看见梁逢正站在他们身后。
乌发用墨冠束起,五官深刻而面色冷白,脊背挺直如刃,紫衣飘飘,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他走了过去。
梁逢说,林成寺传送的法阵,楚吟开启后他们就用不了,若要去往昆仑,只能从北地走。
晏不笠点头表示明白,梁逢便召出回雪剑。在他们即将走的时候,有个人追了上来,喊住他,是岑樾。
没了家族庇护,青年褪去少年的傲气,眉眼间多了些成熟和稳重,岑樾站在台阶上,身后站着雪月庵众人。
他抬着头,试探地开口:“晏师兄?”
晏不笠站在回雪剑上,闻言回头,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
“小心我师父,”岑樾说完,才发现这话歧义,有些惶恐地回头看了眼黎烟二人,见他们没有责怪的意思,才红着脸,又道:“我说得是南宫仪。”
“他对你不安好心。”
*
他们这次仅花了半天的时间就进入了北地范围。
自从上次说开后,梁逢似乎放下了很多东西,不顾道心“隙”得疯长,随意挥霍灵力,驭剑驭得飞快,大有一日间直接飞进昆仑山的架势。
还是晏不笠担心他还没接回楚吟,就先猝死在半路,提出先在附近的城镇歇一歇,再作打算。
梁逢说:“我以为你会迫不及待的见到他。”
晏不笠不回答。
他们停留的这座北地小镇叫萨尔图。因为海拔高的缘故,黑色岩石搭成的房屋顶上铺着厚厚层白雪,屋檐前挂着五颜六色的彩幡。天很冷,路过的姑娘们各个眉目精致,脸上洋溢欢快的笑容,走起路来银制的头饰和手上叫上亮闪闪的链条,丁零作响。
萨尔图虽美,但毕竟是三刀教的地盘。担心横生枝节,他们没在镇上逛多久,便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入住。
客栈是木制的,房间的角落搭着个黑色石头立成的火炉,灼灼地燃烧着。窗户也打开了,上房视野开阔,从这里可以看见远处的昆仑山脉,黑色山体覆着皑皑白雪,蜿蜒千里,如沉睡的巨龙。
他将视线收回,梁逢安静地坐在对面,也在望着窗外,浅色长睫如蝶翼,扑闪着,在高挺鼻梁投下阴影。
心里涌上股烦躁,晏不笠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怎么呢,阿晏?”梁逢抬起头看向他,俊丽的眉眼带着疑惑。
晏不笠没有回答,他蹙着眉,一脸极其不耐的模样。梁逢浅眸中疑惑更甚,薄唇翕张,似要开口,还没等他发出声音,晏不笠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伸出手捂住了梁逢淡色的唇,然后岔开了双腿坐到了梁逢身上。
“阿晏......”
梁逢浅色瞳孔紧缩,喉结滚动,呼出的热气尽数打在了他的手上。
晏不笠面色更加烦躁,他皱着眉头啧了一声,然后用空闲的那只手,抚上了梁逢的喉结。
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梁逢表情没甚么变化,只是向来盛着雪意的浅眸加深了色泽,如此定定看着他。见他这般,晏不笠心中无数情绪翻涌,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外边天色一点点加深,灰暗的流云掠过开窗,投进一片一片的阴影。
黑炉中红火跳跃。
晏不笠直到觉得那股郁气稍微散了些,才放开了捂住梁逢嘴的那只手。
晏不笠满意看着那素来浅淡的薄唇染上颜色,见梁逢似又要开口,他勾勾嘴角,笑道:“师兄,别说话。”
而梁逢果然又闭上了嘴。
嘿,真听话。
晏不笠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事,停留在梁逢唇边的手指又开始动作,在唇瓣上面一遍遍摩挲着,越擦越艳,晏不笠笑得更肆意。
他弯了弯眉眼,拇指撬开两片紧闭的柔软唇瓣,可梁逢牙关闭仍是紧紧阖着。晏不笠不死心,咬了咬牙,另一只手捏住梁逢下巴,再度尝试,而这时,腰突然被人紧紧掐住。
他抬头,梁逢眸中难得充满了暗色,窗外云深阴沉,风雨欲来。“阿晏,你快停下。”他嗓音喑哑,不复往日干澈。
“我不。”
“阿晏,你会后悔的。”见他还要继续动作,梁逢再度开口,声音更低了些。
又是这副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控的模样。见他这般,晏不笠忽觉得不快,他冷哼了声,挑了挑眉:“我若不停下,师兄会怎样?”
梁逢不呼吸更急促了,搭在他腰上的手收更紧了,额角青筋迸出,似忍耐到了极限,那里也不安分起来。
晏不笠似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笑着挑衅道,“是要这样吗?”
他说完,双手忽地捧住梁逢的脸,低下头,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