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暖季总是伴着雾霾一起到来，B市如此，C市也是如此。

杜若买了各种据说很有效的防雾霾口罩，每逢雾霾天气，就给自己和儿子都严严实实地捂上。柯玉实由于在商检系统工作多年的缘故，对这些口罩的防雾霾效果极其存疑，但拗不过妻子的好心，在周六晚上出门去补习学校接儿子回家之前也被发放了一个。

“我开车去，又不在外面走路，不用戴这个了吧。”他嘟哝着不肯要。

“你觉得车门能挡住PM2.5吗？”杜若固执地反问，帮他撕开口罩的外包装。

如果钢板做的车门都挡不住PM2.5，那口罩就更挡不住了，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却伸手接过了口罩。

“怎么是黑色的？”他嫌弃地把口罩展开，“这戴在脸上还不像要去抢银行似的……”

“别胡说，那是活性炭的。你没看见人家执勤的交警天天都戴着吗？”杜若说。

“噢。”柯玉实应了一声，很识相地不再深究，乖乖地把口罩捂在脸上。

杜若瞄一眼墙上的钟。

“你现在就去啊，会不会有点儿早呀？”

“咱儿子不是换了新学校嘛，我头一次去，留点儿提前量总没错，大不了坐在车里多等一会儿呗，不要紧的，我都戴了有活性炭的防雾霾口罩，肯定百毒不侵。”他有点儿调侃地揪揪挂在耳朵上的口罩带，换好鞋子出了家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雾霾的原因，C市科技大学的门前很冷清。

久久香小吃店里还亮着灯。柯玉实把车停在路边，摘掉黑口罩，捏了捏外衣口袋里那只厚厚的信封，开门下了车。

夜凉如水，空气中果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灰尘味儿。在夜色和雾霾中，久久香小吃店看上去朦朦胧胧的，样子比在晴朗的白天里体面了许多。

他走上前去，推开了店门。

一股空调的热浪扑面而来，混合着食物的油腻味儿，呛得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店里已经没有顾客了，那女店主正坐在吧台旁的一张桌子边择着很粗一捆韭菜。

“哟，是你呀。”她抬头见是柯玉实，自来熟的笑容中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腼腆。

“啊，我正好路过，就进来看看。今天这雾霾还挺重的。”柯玉实寒暄道。

“可不是嘛，你随便坐吧，不好意思啊，我去洗洗手就来。”那女店主扎着两只沾了泥的手，笑问，“你喝点儿什么？啤酒，果汁，咖啡，还是茶？”

“外面怪冷的，就喝杯热茶吧。”柯玉实很随和地说。

须臾，那女店主洗净了手，端来一杯热茶。

柯玉实欠身道谢。

“她每天都来，我每天都给她在八宝粥里掺一小包药。”那女店主不等柯玉实询问，就径自说道，“她应该是都喝下去了吧，不过，看上去也没什么明显变化。”

柯玉实有些局促地点点头，掏出那只信封放在桌面上，诚恳地低声说道：“我这次来，是想把这个交给你。你一定要收下啊。真的，你这么好心肯帮忙，我已经很感激了。我不能再让你破费，给你增加经济上的负担。”

那女店主没吭声，既不收下，也不拒绝，半晌才叹道：“唉，我这么做，其实也不全是为了你们，也有一部分我个人的原因。”

柯玉实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我年轻的时候也离过婚。”她平静地说，就像在说别人的事，“其实本来我们家日子过得挺好的，但是我儿子两岁多一点儿的时候查出来得了粘多糖病。”看到柯玉实询问的目光，她解释道，“那是一种挺罕见的遗传病，我们去好几个大城市的专科医院都查过，人家说是我携带了致病基因，我生的儿子有一半可能会发病，生的女儿有一半可能是基因携带者。他跟我离婚我不怪他，真的，我不能让人家因为我断子绝孙不是？离婚之后，我就一个人带着儿子，一边打工挣钱，一边给儿子治病。”

“我儿子那病要想保住命，只能做骨髓移植。我去配型了，但是不合适。我求他也去试试，可他怎么也不肯。唉，其实我也理解，他那时候已经又有了家，生了孩子，不愿意再惹这个麻烦了。你知道，治这种病要花很多很多钱。”

“那后来你怎么办了？”柯玉实很小心地问。

“没怎么办。”那女店主简短地说，“我儿子九岁那年死了。”

“对不起。”柯玉实低声道。

“没关系，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早就过去了。”那女店主的声音波澜不惊。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默默无语。

良久，柯玉实才转换了话题，问：“这店里就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还行，店小，平常客人也不多，一个人就行，午饭晚饭的钟点儿我雇了两个大学生来帮忙。”那女店主说。

“你看，咱们说了这么多话，我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呢，真是不好意思。”柯玉实讪讪地笑道。

“我叫马兰，比你小两岁，你上次来的那天，我看过你的身份证。”那女店主说。

“名字挺好听的啊，我老婆叫杜若，也是一种花名。”柯玉实有点儿口拙地接着说道，“你别误会，我给洛霞治病真不是存了什么歪心思。她当年是因为我才来C市的，我就是希望她能好起来，好好生活。”

“我懂。”马兰了然地说，“你放心吧，就算有一天她的病治好了，我也不会跟她提起是你在帮她治病。”

“谢谢你。”柯玉实真诚地说，“太晚了，我真得走了。”

他告辞出门，把那只信封留在了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