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早晨,连日的雾霾难得地消散了。太阳终于露出了明净的笑脸,天空是一片清冷的蔚蓝,白云悠悠飘过,棉花糖似的轻柔,好像从来不曾沾染过阴霾。
柯玉实像每个星期天一样,开着妻子的车送儿子去补习学校上课。
柯男的新补习学校就在C市第一高中附近。他把儿子送到之后,直接去了父母的旧居。
一周前,他曾把那只牛皮纸档案袋留在了父母卧室的衣柜里,现在他得把它存回在银行租的保管箱里去。
曾经属于洛霞的那把门钥匙这些天来一直拴在他的钥匙扣上。他用它打开父母旧居的进户门,却立刻发觉屋子里有些异样。
每一样东西都静静地待在原来的位置,没有任何变化。他凝神观察了片刻,忽然意识到异样之处就在于这里变干净了,似乎被人打扫过了。
他的心忽然紧张起来。
这套房子已经闲置多年,里面并没存放什么值钱的物件,估计小偷不会有兴趣光顾。父母已经双双故去了,除了他自己,唯一还有可能来这里的人就是杜若,难道真的是她来过吗?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父母的卧室,“哗啦”一声拉开衣柜门。
没错,就是杜若来过。原本堆了一多半儿的衣柜现在几乎全塞满了,里面增加的,是几条他和杜若在家里用不上的厚被子和一些柯男穿小了的旧衣服。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听到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紧张过。
他眼前发白,完全不知道自己从头到脚都在微微颤抖。他仿佛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意识到自己瘫坐在衣柜前的地板上。他扶着柜门努力站直身子,把颤抖的手伸进父母的一条旧被子下面,摸到了那只牛皮纸档案袋,硬硬的,还在。
上周六夜里,他和姜小丽以及于悦劝说马兰未果,之后他就急急忙忙地把它送过来,连灯也没开,只随便一塞就走了。此刻,他已经完全回忆不起来当时的任何细节,因此,无从得知杜若究竟有没有发觉它的存在。
他呆呆地想了半晌,却还是毫无主张。
算了,听天由命吧。他不管不顾地一把抽出那个牛皮纸档案袋,夹在胳膊底下,“啪”一声关上柜子,锁好进户门,将那把门钥匙也塞进档案袋里,逃也似的离开了。
在去银行的路上,一连串与破罐破摔有关的话不停地涌进他的脑海里,诸如“死猪不怕开水烫”、“破鼓不惧重锤敲”之类的,几乎全是他上中小学那些年听老师批评差生的话。
柯玉实回到家时,杜若正在卫生间里洗衣服。
“我回来了。”他的声音在家里那台旧洗衣机“咕隆咕隆”的转动声中听上去很有些视死如归的味道。
杜若没有吭声。
他正在玄关处换鞋,却听杜若忽然叫道:“哟,你裤子后面怎么蹭上这么多灰啊?”
“是吗?”他紧张地扭头向身后看,“可能是在柯男的补习学校楼前那张长椅上蹭的吧。我碰到个原单位的同事,就坐在那儿聊了会儿天。”
他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明白这是他刚才在父母旧居衣柜前的地板上沾染的灰尘。
“你呀,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看看干不干净就坐下。”杜若埋怨道,拿一条半干的毛巾过来,把他拉到门外的走廊上,“啪啪”地拍打起来。
“你站好了不行吗?我给你拍拍灰,你一个劲儿躲什么……”杜若使劲儿揪住他的胳膊。
“老婆,你打得太疼了,”柯玉实一边躲,一边嘟哝,“别人还以为你是在家暴我呢。”
杜若“扑哧”一声笑了。
难道真的平安无事了?柯玉实一直在心里嘀咕着。
他不大会看杜若的脸色,因为这么多年来,杜若没怎么给他脸色看过。
可是这次事关重大,他还是忍不住去仔细揣摩杜若的脸色。
他观察得太笨拙了,以至于吃午饭时杜若忍不住直通通地问到他脸上:“你一个劲儿盯着我看干嘛?”
“我……”柯玉实有点儿腼腆地笑了,“老婆,说实话,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有点儿变样了呢?”
“你是想说我变胖了,还是变老了?”杜若的语调极其实事求是,“那都是有可能的。”
“当然都不是啦,”柯玉实忙说,“我是觉得你的皮肤好像变白变细了,想问问你是不是去做了美容什么的。”
“没,不只是没时间,弄那个也太浪费钱了。”杜若翻翻眼睛,有点儿不自信地摸摸自己的脸,“真的变白了吗?”见柯玉实一个劲儿地点头,想了想才说,“嗯,也许是天气冷了,太阳也没那么晒了,所以就比夏天的时候白一点儿了吧。”
“老婆,说到天冷我想起来了,”柯玉实笑道,双手却在桌子下面不自觉地扭成了麻花,“咱家有多余的被子吗?毛毯也行。我想拿一条到B市去。我租的那个房子没咱家里暖和。”
“哟,不早说!我前几天刚把家里多余的被子都送到你爸妈的旧房子里去了,就上个周日送的,你那天不是因为老郑他爸去世,提前回B市了么,我闲着没事,就把家里不用的旧东西都归拢了一遍。家里这么小,东西太多了,真没地方搁。……哎呀,你等会儿就要走了,我就算现在去拿也来不及了。要不这样吧,你先把在家里盖的这条拿走,过两天有工夫了,我再去那旧房子里拿一条回来,给你在家里用……”
杜若絮絮地说着,柯玉实仔细看去,完全看不出她的脸上有任何异样。
但愿平安无事吧,他提心吊胆地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