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大人,江姑娘…江姑娘去刑部了。”
那时候虞奉明因坐等最后半个时辰放班,正捧着本书看着。他将书翻了个页,语气悠闲:“怎么?如今锦绣阁还打起卖囚衣的主意了?”
“虞大人!不是的…”楚逍头埋得更低,“江姑娘她…她被当作乱党抓进刑部了。”
那时王勉正巧有事来找,刚一进院便听他虞大人喊着:“我的马呢?!本官的马呢?!”虽不知缘由,也先张嘴跟着乱叫一通:“虞大人的马呢?虞大人的马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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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轿子气喘吁吁到了刑部衙门,不等下人上前,虞奉明便一把掀开帘子踏了出来,走了两步,才发现那书还在手里捏着,于是往后一甩将那书扔了回去。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楚逍,替我给江应鸿带几句话。”
等进了刑部,老远便看见刑部侍郎高君哗正风风火火往公堂赶去。
虞奉明深呼一口气,扬上笑脸,向他走去:“高大人,好巧。”
“虞侍郎?不常在这儿看见虞大人啊,怎么今日有闲功夫来刑部衙门了?”
“虞某找刘尚书有些事,怎么没看见刘大人呢?”
“他夫人过两月就要生了,今日告假陪夫人诊脉呢。”
“哦?那真是不巧了。高大人这是…”虞奉明望着他手上的文书,“有什么急事要忙?”
“是,又抓了几个乱党,得加点审问。”
“原是这样。对了,听闻今日抓到的那几人里,有位姓江的姑娘,叫…”虞奉明思考片刻,“叫江晚荧,是不是?”
“虞大人怎么知道?”
“巧了不是,我的人在街上看见了,还以为看错了呢,眼下看来是真的。不过…”他迟疑道,“这姑娘是工部郎中江应鸿的女儿,这其中应当有什么误会。她平日都待在闺房之中,看着柔柔弱弱,定是看着今日集市热闹才出门,一不当心才卷了进来。”
“高大人,实不相瞒。”虞奉明凑近道,“虞某欠她父亲一个人情,还望高大人让虞某做一回好人,把这位江姑娘带回去,还她父亲一个人情。”
哦?原来是问他要人来了。
高君哗来了兴趣:“虞大人怎么会这么清楚?虞大人与这位江姑娘,可是有…什么关系?”
“倒也不是很清楚。”虞奉明笑笑,“只不过是前阵子搬到平乐坊,恰好跟江府做了邻居。关系么,那便是邻里关系了。”
“只是邻居?”
“只是邻居。”
“原来是这么回事。”高君哗点点头,“那带回去可得多加管教。”
“是了,是得多加管教。”
“不过…”高君哗话锋一转,“虞大人也知道,近日这乱党之事,圣上是格外关切,更不用说今日这伙人是从焦州逃窜来的。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高某是一万个脑袋也掉不起啊。”他见虞奉明脸色微变,又道:“虞大人放心,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等审问完,自会放江姑娘走。”
“是,公事自然要公办。不知可否请虞某旁观一二?事关焦州乱党,兹事体大,吏部也应出份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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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门就是再敞多大也透不进多少光,两排官兵岿然不动,愈发趁得公堂阴森可怖。
堂下跪着三个人,除了江晚荧,便只有那对母女。要问大街上叼着窝窝头被追的男人,是方才在牢里受了些刑,眼下已昏死过去,这才没抬上来。
“民女孟姝,夫君…夫君梁为忠原是焦州军的骑兵…”
“原是,好一个原是。”高君哗冷笑,“看来你也知道你夫君欲行谋反之事,是逆党!”
“大人!不是的大人!我夫君他不是逆党,他是遭奸人陷害…”
“大胆!”高君哗将那惊堂木拍得响破天。屏风后,尖起耳朵的虞奉明被吓一跳,脸上虽没波澜,到底还是摸了摸耳朵以示安慰。
“梁为忠欲撺掇他人行刺萧都督,军中发来的文书写的清清楚楚,此案也已被大理寺审查完毕。”高君哗道,“你说奸人,可是在说焦州军的主帅是奸人?!”
“大人!夫君临终前叮嘱我们一定要来京城报官,可是我们还没落脚,便被官府的人给抓了。还…连累了这位姑娘,她只是好心给我们送些吃的,还请大人放过她…”孟姝不停磕头,边哭边说,“求大人放过她…放过我们…彻查我夫君之事…”
孟姝额上都渗出血来,又磕了数十下,突然两眼一黑,径直倒了下去。
“娘…呜呜呜,娘…”乐怡本就被吓得呆住,眼下看见母亲晕倒,便哭喊了起来。
高君哗本就因未按时放衙窝了一肚子火,又因肚饿返了些酸水上来,眼下被吵得更是心烦:“先拖下去,拖下去。”
他瞥了眼一旁的江晚荧,虽面色苍白,但至少一声不吭,于是消了些气,又问起话来。
江晚荧从地上那一小摊血迹移开视线,轻声道:“民女江晚荧。”
可算听见声音了。
虞奉明往前挪了一小步,离屏风更近了些。
“说说看,你怎么会遇上这些人?”
“今日有庙会,民女觉着热闹,出门逛了逛,之后便遇见她们二人。”
“呵呵。”高君哗低声笑了起来,“倒是与本官一位线人说的一致。”
线人?什么线人?
公堂在此刻陷入寂静。
她听见一些细碎的脚步声,好像是从高君哗身后的屏风那儿传来的。
不会是姵芸把陆璟初找来了吧?
高君哗又道:“庙会、集市这些地方人流聚集,不免有些歹人混在其中。你一个姑娘家,应当多注意些,看见这些不对劲的人啊事啊,抓紧报官才对,不要当好汉冲在前边,要顾好自己的安危。”
“是。”
“按理说,应当让你父亲来接你出去。不过呢,你父亲是工部郎中,这事又与乱党有关,他一个公家人最好还是回避回避。你仔细想想,谁能来接你?本官即刻派人去传话。”
高君哗捋着胡子,好不得意。其实根本没这回规矩,纯粹是想诈她一诈。他期待眼前这姑娘说出虞奉明的名字,好印证他的猜想,也就是,二人关系必定不一般。
父亲不能来吗?
这位大人也说了,公家人最好还是回避一番。姵芸是璟初的夫人,让她来接自己,会跟璟初扯上关系。璟初本就在大理寺当官,方才他还提到什么案件在大理寺审查,所以绝对不能让她来。
总不能让李寒依来吧?若是让他来,该怎么跟父亲解释他们二人认识呢?
“大人。”江晚荧抬起头,烛光照得眼里细碎粼光,“烦请大人向东街许氏医馆许清和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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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奉明出了公堂,转角看见有两三个差人聚在一起,走近问道:“你们可知今日这伙乱党都是谁去抓的?”
为首那人回话:“大人,可是有何…”
他看那人神色紧张,柔声宽慰:“不必紧张,本官是觉得,今日抓乱党的差人,办事实在可靠。”
那人松了口气,面色由忧转喜:“回虞大人,正是小的们前去抓获逆党的。”
“那方才那位江姑娘,是你们之中谁去抓的呢?”
“正是在下。”
“哦?”虞奉明盯着他,停顿了几秒才开口,“是么?”
“回大人,小的看见那姑娘拿着吃食靠近那伙歹人,看着像内应,便从她身后截下,一并送来衙门了。”
“原来如此。”虞奉明的嘴角愈发上扬,“逆党之事,乃是如今朝廷重中之重,的确是唯恐放走一只漏网之鱼。你做的很好,实在值得嘉奖一番,是叫什么名字?”
“多谢虞大人夸奖,小的贾维。”贾维拱手作礼,纵使低下头也藏不住他的喜色,“为朝廷效力,乃是理所应当之事。”
等出了衙门,门口有个面熟的女人拦住他:“这位大人,想问衙门是在审什么案子?是不是有个叫江晚荧的姑娘?可是结束了?”
温姵芸急得不行,她原打算去大理寺找陆璟初,可不巧他进宫见皇上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她又让下人去送口信,也不见回话,只说是在商量要事,递不进半点消息。
她又不敢去找江应鸿,心想到现在江家也没派人出来,那今日晚荧应当是偷跑出来的,她的丫鬟们定是给她掩护过去了,再贸然去找只怕会暴露。
这刑部的大门她也进不去,问就是在审要案。
“我记起来了。”虞奉明点点头,“你是大理寺少卿陆璟初陆大人的夫人,是江晚荧的…密友?是不是?”
“是,大人认得我?”
“陆夫人不认得本官吗?”他笑笑,“你们二人既是闺中密友,那陆夫人应当是认得本官的。江晚荧应当有向你提起过…虞大人吧?”
原来是他。
“提过…”温姵芸声音低了些,“晚荧提起过的。”
“嗯,那便对得上了。”他心情好了些,语气轻快不少,“本官便是那位虞大人。”
“陆夫人放心,江晚荧没事。本官已知晓她父亲江应鸿,稍后自会送她回去。天色暗了,陆夫人也该早些回去才好。”
“晚荧真的没事吗?既然没事,那我就在这儿等她出来,等见到她再走。”温姵芸和丫鬟退至一旁,不准备再继续搭理他。
“本官倒是没意见,只不过…”虞奉明将双手放在身后,也走过去与她并肩站着,望着前方,“不知道江晚荧出来看见我们二人待在一起,是否要费些心力介绍你我一番。她脸皮也不算太厚,也不知道会不会难堪,陆夫人以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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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江晚荧在证词上画完押,又拿回先前被收上去的细碎东西,万幸银子还在。可腿一挪,双膝处的皮肉就一阵刺骨疼,好在不知哪来了个侍女一路搀着她,才不至于走不动道。
一出门,一辆马车映入眼帘。车前两匹马看上去等着有些无聊了,扫了扫马尾巴。
侍从们站在一边,手里提着灯笼。微风吹过,灯笼小幅度地摇了摇,没什么声响。
那侍女将她扶到马车前,放了手去撩她面前的帘子。
虞奉明坐在里头,手里还捧着本书。
她现在知道侍女是哪儿来的了。
“让我好找啊,江晚荧。”他仍看着书,语气淡薄,“是锦绣阁留不住你?想到衙门寻差事了?”
江晚荧一声不吭。
“怎么了?”他刚巧看完最底下那个字,微微抬头去看新的一列,“不上来?”
“上不来。”
他转头看她:“做什么?”
她张开双臂:“腿疼,要虞大人抱。”
侍女仍撩着帘子,只是脑袋低得更深。
虞奉明将书一合:“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