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说着娇气,可他已探出身去将人搂到腿上坐着。
帘子被放下,马车缓缓向前行进。
虞奉明伸手去揉她的膝盖,刚刚碰到却被躲开。
“现在知道疼了,方才在公堂…”他一面说着,一面将她衣服下摆撩起,可双膝处没有预想中因久跪导致的淤青,反而是两处血肉模糊的伤口,周围充血肿胀,些许皮肉还粘连着衣服,内里的料子同样血迹斑斑,颜色深浅不一。
虞奉明停下动作去看她。江晚荧正搂着他的脖颈,两眼放空似的望着他的衣领。一个字也不说,呼吸匀称。
他将粘连在衣服上的皮肉弄开,动作轻柔,又揽起裙子堆放在她大腿上,以免再碰着伤口。
“去我那儿好不好?是我在崇业坊的宅子。今日衙门的事,已与你父亲打过招呼了,晚上不回去也不要紧,左右再扯个谎骗他。嗯?”他歪头看她,“我那儿有神医,这伤给他治一治,会好得快一些。怎么…”
“虞大人。”她窝在他颈侧,像某种小动物,“我想回去,我想见我阿娘。”
嗯,还好不是想见什么医馆的许清和。
“好。”他将右手也环在她腰间,“那就回去。”
“多谢虞大人。”她蹭了蹭,“被虞大人抱着,也不觉得疼了。”
“腿都这样了也不忘对我说两句好听的,你还真是恪尽职守。”
马车悠悠停下,是到地方了。车厢里静悄悄的,外头也没有声响。夜深了,恐怕这条街上只有他们还在游荡。
二人皆没有动作。只是还相依着的胸膛,仍共享着同一频率的呼吸,以及心跳。
“可惜了。”他伸手顺了顺她的后颈,“再怎么喜欢你虞大人抱,也只能抱到这里。”
虞奉明将她放下,又细细折开裙摆,双手捧着落到脚边,随后屈指叩了叩车厢。
帘子被撩开,他走了下去,又转过身向她伸出一只手。
他今日的戒指不太一样,中间镂空勾了些藤条一样的纹路。
江晚荧将右手放在他掌心,温热、干燥。
等出去才发现,江府大门早就站满了人,江应鸿跟李柔贞也在。
所以他们方才就在那层薄薄的帘子后面,隔着这么多人拥抱。
他不怕被发现么?
江晚荧一阵后怕,手心渗出细密的汗。握住她的手更紧了些,她仍低着头,不敢去看他。
“小姐!”若灵和凌霜连忙下了台阶去扶她。
“快快快,快扶回房歇着。”
许是在外人面前不好训话,江应鸿也没骂她,只让李柔贞跟着一同进门。
“虞大人。”江应鸿上前行礼,“多谢虞大人出手相助,是在下管教不当,才让小女闯下如此大祸。”
“不打紧,不过举手之劳,邻里之间是该互帮互助的。”虞奉明面上温和,“只是希望江大人不要怪罪江姑娘,善心是最难得的。过错本就不在她,若是还加以责骂,只怕会叫人心寒。再加上姑娘家头一次进衙门,受了不小惊吓,可别再吓着她了。”
“是是是,多谢虞大人指教,在下不会责备小女,不会责备。”江应鸿朝隔壁虞奉明的宅子指去,“辛苦虞大人为小女操劳了,虞大人今晚可是就住在这儿了?”
虞奉明往一旁看去,又移回视线,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江应鸿,眼底泛起笑意,说道:“嗯,夜深了,本官今晚…就睡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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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江晚荧回江府时,陆璟初恰好到家。温姵芸见他忙到现在,又让厨房做了份小馄饨送来,在一旁陪人吃着。
二人聊着白日发生的事,温姵芸问他:“吏部虞奉明虞大人,你平日里接触得多么?”
他手里的勺子停在嘴边,皱眉道:“怎么了?他对你做什么了?”
“没有,只是今日在衙门见着了,随便问问罢了。”
“接触不多,见过几回而已,看不太惯。”他转头继续吃,“他父亲虞成宣原是吏部尚书,三年前随皇上巡视锦江,二人遭贼人行刺,是虞成宣替皇上挡了一剑。”说着又挑了只馄饨喂到温姵芸嘴边,她摇摇头拒绝。
陆璟初把那馄饨咽下,又道:“虞成宣应该伤得不轻,之后便借此辞官。现在的姚尚书,也就是先前的姚侍郎替了他的位置。不过他退下来没两天,皇上就点名让虞奉明做了吏部侍郎。听闻是虞成宣不愿放权,便想着将自己的儿子送进吏部。朝中许多大臣也因为这件事,看不惯虞奉明。”
“那你看不惯这位虞大人,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那倒不是,我只是单纯觉得他有些装。”她被逗笑,今日见着,的确是有些装,陆璟初又问,“怎么碰见他了?难不成他也因为江晚荧的事去了衙门?他们认识吗?”
“嗯…认识吧…”
“吧?”他放下勺子,“他们怎么认识的?”
“陆大人晚点再审我,好不好?”她柔着声扶他起身,“已经很晚了,先去沐浴,待会躺着再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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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房后,江晚荧忍着痛沐浴完,又换上身干净的衣服,一瘸一拐去了倪绣纭那儿。
倪绣纭见她伤口愈发红肿,还时不时渗出液体,骂道:“你这孩子,晚两天沐浴不行吗!皮都破成这样了还碰水,让丫鬟给你擦擦身子不就好了?”
江晚荧躺在床上,双眼虚着,没回话。
“早跟你说了,女孩子不要到处乱跑,安安心心待在家里就好了,外面又很多坏人,遇上了怎么得了?”倪绣纭见她一言不发,断定她是被什么衙门、牢房给吓住了,眼下神情恍惚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疼。纵使嘴上声音再大,手上擦药的动作却是轻得不行。
“是不是疼得厉害?”
“嗯。”江晚荧轻哼一声,声如细蚊。
“王嬷嬷,去厨房取些酒来吧。”倪绣纭抚上她的额头,探了探体温,“还好人没事,好了晚荧,待会喝点酒,好好睡上一觉就没事了。”
两杯酒下肚,江晚荧靠坐在床上,喃喃自语:“娘,我会把你接出去的,你相信我。”
倪绣纭闻闻那酒,心想明明不算很烈,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
从倪绣纭房里出来,王嬷嬷一路搀着她回去。
这条路不算长,她从十一岁走到十八岁,闭着眼都能走完,可今夜却走得格外艰难。
再穿过面前这道圆拱门,就是她房前那片小小的庭院了。
她停了下来,转过身去:“王嬷嬷,就送到这里吧。”
“我扶小姐进去吧。”
“不用了王嬷嬷,都这么晚了,你早些回去歇息,若灵她们在呢。”江晚荧拍了拍王嬷嬷的手,示意她松开,又从自己身上摸出一袋铜钱,“我听母亲说,你儿媳前几日生了,这钱你收着,就算是我一点心意。”
王嬷嬷推搡道:“哎哟,这…这怎么使得。”
“应该的,王嬷嬷。这是喜事,便让我沾沾喜气吧。”她将钱袋子塞到人怀里,“再过阵子天气要热起来了,一到夏天我母亲的病便发作得厉害,还希望王嬷嬷多看着些。”
“哎哟,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王嬷嬷拿着钱袋,没再推托,“那就多谢小姐了。”
等望着她过了转角,江晚荧才转身进了拱门。刚一踏进院子,便被人拦腰打横抱起,她惊呼出声,下意识搂住那人的脖颈:“虞大人!”又怕人听见,连忙压低声线道:“外头有人在,会被看见的。”
“谁看见了?”他抱着人掂了两下,“大不了把那王嬷嬷换成什么李嬷嬷陈嬷嬷,实在不行就把府上的下人都换掉,我看谁敢说出去。”
“虞大人神通广大,哪日看见我父亲换了张脸我也不会吃惊。”
他笑道:“你若是想换个爹,这法子倒也不是不行。”
进了屋,虞奉明抱着人在窗边的榻上坐着,桌上已摆了些药罐子。他照例捞起她的裙摆,往上头抹药。
“喝酒了?”
伤口传来细微的刺痛感,紧接着是一阵凉风。
回头看去,虞奉明正用手替她的伤口扇着风,想让那药膏干得更快。
“喝了一点点。”
“怎么不多喝点?”伤口处理完,他将脑袋搭在她肩上。沐浴之后熟悉的香气,还隐约混杂着些许苦涩的酒味。
“是想再多喝一点,可是喝多了要起夜的。”她声音懒散,“我不想动。”
“嗯,那看来我今晚来得还算合你心意。想喝就喝,要起夜了虞大人抱着你就是。”
他招呼楚遥拿了壶酒进来。桌上的酒杯成对摆着,看起气来一点儿也不孤单,江晚荧道:“虞大人也要喝吗?”
“自然是要的。”
她腰上的手少了一只,失去半圈温暖。
随后又在她眼前斟了两杯酒,两三滴液体溅落在桌上。
绵柔又浓烈。
她背靠着他,没有转身做戏的心情,一杯接一杯,闷头喝着。
“方才说我神通广大。”虞奉明搁下杯子,“那今日在衙门受苦,怎么没听你提起虞大人的名号?”
江晚荧被这话惊得回头看他,那双眼像陷阱一般将她越缠越紧,瞳孔中微微亮起的烛光则是捕猎的诱饵。
他明明在场。
那位大人的身后,恐怕站着的就是他。
怪不得那位大人看起来那么好说话,原来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虞大人高风亮节,我怎么敢让虞大人沾染上这些糟心事。”江晚荧软下声音,回望着他,“衙门中,我虽没有提起虞大人,可心里想的全是虞大人。”
“江晚荧。”他缓缓出声,“‘君子论迹不论心’。”
这句话能这么用么?他分明是成心刁难她。
“我一个女孩子家,不曾读过圣贤书。”江晚荧装得无辜,“不懂什么君子的…”
“是么?不曾读过圣贤书啊?”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像窥探她的过去,接着从胸腔里溢出连绵的低笑。
她被笑得发毛,将手里的酒喝了壮胆。她原以为自己还没醉,可这最后一口就如火药引线一般,一路烧到她胸口。
呼吸急促,头脑发昏,人都软倒半截,像石臼里的年糕,没个正形。
虞奉明还在盯着她,嘴角微微扬起,只是摇摇晃晃,还有些不成形的黑影。
“论心还不够吗?”江晚荧转过身,攀着他的脖颈,双腿分开跨坐在他身上,“那我跟虞大人论迹好不好?”
“腿上有伤,别这么跪着。”虞奉明摊开掌心护住她的膝盖。可她偏执拗地往下跪去,压得他满手滑腻的药膏。
她半点理智都不想要了。
江晚荧捧住他的脸,深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