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三人正站在一座府邸门口,刚叫了门。
“师兄,这大衍集,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剑客依旧一副无面人的样子,一手扶着剑柄。
无他,这虚宗国师的府邸总让人心生警惕。
“衍是演化的意思,大衍是世界演化,大衍集,就是记录世界演化的书册。”陆拾微抚着长须,一手牵着小徒弟。
如无必要,他也不愿意到虚宗的地盘。
尽管虚宗也处于正道五宗之一,但是他不免是要对虚宗的人敬而远之。
想起同门师弟的夸张性子,陆拾微忍不住传音给他:'你待会儿见了虚宗的人,少说话,知道吗?'
'为什么?'剑客自然疑惑。
'虚宗的人,都很奇怪。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了。'陆拾微叹道。
他垂眼看了小徒弟一眼。
邬玠是个非常安静的孩子,倒不如说有些过于安静了。
曾经与他年纪一般大的,晋阳君最小的徒弟,那种过于活泼的性格几乎让陆拾微以为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不过,小徒弟作为道种,不一样应该也是正常的。
只是,天道为什么废弃了他?
陆拾微还是将心思转回眼下的事情:'虚宗人行事诡谲,风格莫测,若是他们不同意我们查看大衍,此事就算了,知道吗?'
'噫——'剑客发出嘘声,'师兄你怎么出尔反尔呢?'
陆拾微还要再骂,门已经开了,侍从将他们迎了进去。
这一处本应是普通的宅邸,踏入后却异常空阔,大概是被改造过了。
“明宗的二位道友,在下虚宗首徒,谢栋。”有一人正等着他们。
陆拾微听到这个名字防备之心顿起。
虚宗人修行方式诡异,据说一人最少有两格。
而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身负二格的谢栋。同时,他也是最为人所知的道种。
虽说境界只六重,但是实力上却像许多剑修一样,能够越阶作战。
“哎呀,是你啊,我听大师兄说过你。”剑客突然笑起来。“我是明宗晋阳君门下,拾己。他是泰星君门下,拾微。”
陆拾微听剑客一句话就说完了,表情不由得僵了起来。
“这是……”剑客还指向了陆拾微牵着的孩童,“拾微师兄的小徒弟,吧。但是还没入门,叫邬玠。”
谢栋于是低下头看了眼邬玠。而后他笑了笑,问道:“世界的'界'?”
“不是,是礼器的那个字。”剑客摆了下手。
邬玠也抬起头来看谢栋。
这人有点奇怪,但是给他一种亲近的感觉。
“劳烦谢真人带我们去见国师。”陆拾微忙道。
一般来说,道种的身份,只有护道人会知道,甚至连道种本身都不会知道这一点。护道人告诉了别人那又另说。
他素来听闻道种之间会有联系。这谢栋不会一照面就认出小徒弟身份吧。
谢栋又看了看邬玠,而后将他们带到一扇门前。
“进。”门内传来不甚耐烦的一声。
陆拾微与剑客对视一眼,都感到不妙。
'本朝国师是虚宗那位洪尊者。感觉不太好相处啊。'
陆拾微苦着脸,牵紧邬玠,跨入门中。
室内又是另一番景象。虚宗的洪尊者正在一卷展开的空白书卷前踱步,满脸郁色。
“两个人,加一个小孩儿……”洪尊者走到他们面前,表情难看。
“他顾陵就这么敷衍我!?”
呃,其实不止,本该只有一个人的。陆拾微略尴尬。
师兄弟两人都微妙地往后退了半步。
谢栋倒是神色如常,想来是见多了。
“尊者勿怪,兴许明宗这二位确实能帮上不少忙呢?”谢栋的声音很平静,“况且书境一次能进去的人也确实最多四个。”
洪尊者眉头一皱:“哪来的四个人?其他人短期内没办法再探,本尊又境界受限……你莫不是要让他也进去?”他一指邬玠。
“弟子正是这个意思。”谢栋也看向邬玠,“其中缘由,弟子无法细说,不过,还请尊者应允。”
陆拾微只觉得谢栋很离谱。这种事,洪尊者怎么可能答应?
再说他带邬玠来,根本不是要把邬玠卷进大衍集里的意思啊!
但是洪尊者居然答应了,甚至很爽快:“那就按你说的办吧,未尝不可。”
陆拾微愕然,一句“我不同意!”忍不住脱口而出。
“不同意?”洪尊者冷笑起来。
他又烦躁地走了几个来回。
“云州的雨都下了几月了,这书境不解,大衍集不封印……”
“你还真想让一州府的人都死在这里不成!?”
“雍王都已经死了……”
洪尊者继续踱步。
陆拾微看了眼邬玠。
他听到雍王二字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很细微地皱了下眉。
“我去了,就不会再下雨了?”邬玠突然出声问道。
众人都忍不住看向他。
“有这个可能。”谢栋一笑,“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邬玠点了点头。
陆拾微忍不住以看人贩子的眼神看着谢栋。
“放心,书境不会有危险的。”谢栋安抚道,“只是比较损耗心神。”
“行了,先带他们去安顿一下吧,都准备好了就快点过来。”那位洪尊者呲牙咧嘴地一笑,阴森道,“再耗时下去,本尊就真要强行毁坏大衍集了。”
谢栋叹息了一声,皱眉道:“您也知道毁坏大衍集的后果可能更严重……劝劝自己吧。您总能忍住的。”
“弟子告退。”谢栋说完就带着明宗几人出去了。
陆拾微站在屋外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踱步声,心知这洪尊者焦虑得很。
谢栋带着他们往住处去,一边简要介绍起现在的情况:“早在大衍集刚出世的时候,洪尊者就到云州了,当时其影响范畴还在不断扩大,现下是被拘束在云州范围内。”
“大衍集此次出世,还只是选取了一种意象现世。洪尊者研究了许久才找到了依托破除书境来封印大衍集的方法……只是,目前还没办法完全破关。”
“书境又是什么东西?”剑客发问。
谢栋带着他们跨入一个院落,淡声道:“一时不好解释,先安置一下吧。”
“晚些我再来同你们谈,现在要去看看师兄弟们的情况。”
他将人带到就要离开了,不过离开前,却走到了邬玠面前,半蹲下身来问他:“我能叫你阿玠吗?”
邬玠很是无所谓地点头。
身边人大多这么叫他,他很习惯。
“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谢栋略带一点犹豫地,说出这句话。
陆拾微没来得及阻止,邬玠就直接应了下来:“好啊。”
他扯了下自己的胡子,怒气填胸,碍于在别人的地盘又不好发作。
“放心,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谢栋站起身来,“真的只是一个小忙。”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起来就有些黯然了,并不像是那个众人赞赏的虚宗首徒。
谢栋走后,二人简单整理了一下,给邬玠找了些吃食,就商讨起来。
“你大师兄认识谢栋,有说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陆拾微真是非常担心被这谢栋盯上的邬玠。
剑客给自己和坐在对面的人倒了杯茶水,看上去像是不怎么担心:“大师兄说过谢栋是个可信的人,只要不触及逆鳞,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的逆鳞是什么?”
剑客饮了口茶,思索了片刻道:“好像是他的第二格吧,叫什么星星来着?总之,谢栋没什么问题。拾微师兄且放心好了。”
“那谢栋才多少岁啊,还没过半百吧,师兄你不用怕他。”
陆拾微没忍住,屈指磕在他头上:“你怎么还拿年龄说起事来了?你不也要跟那群比自己大上几百岁的老头子报仇吗?”
剑客往后避了下,凳子翻倒,整个人仰面躺在了地上。
他朗声笑道:“那又如何?”
“很快,他们都会被我杀光的。”
陆拾微只觉得一扯到这个话题上,就没办法跟这人正常沟通了。
这大抵也是他的逆鳞所在。
每个人都多多少少会有些自己非常在意,不容许别人触犯的东西。
甚至同样修无情道的谢栋也有。
那么,阿玠有吗?
他忍不住转头去看小徒弟。
阿玠坐在一侧,边吃着东西,边俯视兀自大笑的剑客。
很难说他是带着情绪看人的。
陆拾微猛然想起一个问题。
世人修道,其实过程都差不多。
至五重境,择道,立道心。
他曾以为道种,或说无情道修士都同邬玠一样,是与世情隔绝的。
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
谢栋作为已立道心的无情道修士,并非毫无情绪,更不是感觉不到情绪。
他和邬玠不一样。
或者该说,是邬玠有什么问题?
陆拾微觉得心有些凉。
“师弟,你过往,有没有见过别的道种?”他没见过别的道种,只能问问这“交友广泛”的师弟。
“……见过几个吧,当时跟着首座去找那些快毁道的修士抓点东西。”剑客依然躺在地上,慢悠悠地回话道。
“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
“哎呀,一群无聊的人罢了。端着一张面瘫的脸,被我一激,就露出破绽来了。摆明是修炼不到家嘛。我说他们还不如我大师兄稳……”
他们都和邬玠不一样。
看着一无所知的孩子,陆拾微心底凉意更甚。
阿玠是道种中的异端。
……这就是他被弃置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