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扑过来。
为什么挺聪明一小姑娘生死关头要把他护的紧密。
晏北在消毒水和酒精的麻痹中忽然空泛地想。
这个小姑娘很在乎他。
这个把他写进书里,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又在潜移默化中让他反过来迷恋上她的小姑娘潜意识里都是保护好他。
那一生死时瞬,她下意识将他的双手放在身前,毫不犹豫用自己弱小的身躯替他拦去玻璃碎片,甚至扑下来的角度都是精心计算,恰好挡住他手臂和肩膀免遭受玻璃碎片的伤害,又刚好把大半重量挪去椅子上,不会压到他。
就在不久之前,提前完成训练任务的他躺在床上刷微博的时候看见姜楠更新了一条在读书的微博。他顺着那书上的名字找到了对应的书,也像模像样点开阅读。
【为什么很多人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却在面临危险的时候奋不顾身呢?】
他起先被这标题雷到了,不明白姜楠怎么看上了这种很明显就是心灵鸡汤文学的。后来他往下面看到了一个实例:
【一对情侣恋爱了八年,从相识相知到相爱,八年的时光让他们都坚信彼此就是自己唯一的选择,最终的良人。如果只是这样就走到最后,好像显得老天爷不够认真考验世间有情人。在他们相恋第九年,双方父母终于坐在一起商讨婚事。女生父母向男生要求了70万彩礼,房子只能写女生的名字,还要再给女生配一辆代步车方便女生工作出行。男生家境不如女生的好,而这些要求也远远超出男生的能力范围。在女生父母的一再逼迫下,男生跟女生提出了分手。中间种种挽留与不舍无人知晓,只是两人都没有再进入新的感情。
第二年,男生意外从朋友那里得知女生患病,恐怕下半生都面临在病床上度日的情况。男生毫不犹豫启程,不顾父母的阻拦去了女生所在的医院。
病情严重时,他几乎不合眼的照顾女生。就这样过了一年,奇迹产生了。女生康复了,女生的父母也不再有那些要求,两家人欢天喜地办了婚礼。婚礼上男生牵着女生的手,走在红色地毯上,好像一走就是一辈子。
女生很漂亮,漂亮得惹人眼。他们出去度蜜月期间,遇到了街头小混混。七八个人,狞笑着对男生说,把女生交给他们“照顾”一晚,就放了男生。月光下,他们手里的弯刀锋利又晃眼。
没人知道那个小巷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后来女生和男生都没有再回来过。
有人说,男生只是略一挣扎就把女生交出去了;有人说,男生与那些人打斗却占了下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被侵犯;有人说,男生把女生交出去后还没走出几步,女生在身后撕心裂肺地喊:“我怀孕了啊......”】
晏北对着那段文字发呆了很久。
他没看过这种文字,这种像鸡汤又像叙事说理的文字。
原来世人千万言语都不及满腔爱意。
贫瘠的不是文字,是写不完道不明的爱意。
晏北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一株野草,活得散漫也自由。其实说到底是一种难言的悲寂。
不论他站在多高的舞台,不论他拿了几场比赛的MVP,不论他的战队是否得到冠军,再回首,那个手把手教他甩狙的人都不在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晏北已经在意识浑沌陷入梦境。
豆丁大的孩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敲着键盘,身后传来父亲沙哑的嗓音:“这个小地图不能这么跑,要先在安全点等几分钟。”
然后小豆丁抿着唇一声不吭,操控着游戏里的小人跑回房子里缩在一角。
缩在这好窝囊,我想出去打。
小晏北心想。
彼时的晏北父亲是FNO的资方,也是FNO教练舒云的至交好友,两人从三四岁就在一起玩闹,都是资深游戏爱好者,都有着电竞梦。后来他们真的跑去打电竞,也真的很像那么回事的拿了几个冠军,可惜晏北父亲因为肩胛骨有伤,牵连手臂用不上力,提前从战队退了出来。舒云在FNO一直混在二队,实力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挂,熬到了退役时,在前任教练身体不适的情况下,他成了FNO的新教练。
他从小就知道父亲年轻时很穷,即使在FNO打过一段时间比赛也没攒下来多少钱,而且又在退役后和好兄弟舒云一起给FNO投资,就为了把FNO继续发展下去。
他那时候小,就十分没眼力见儿的凑上去问他爸:“爸,你年轻时那么穷,是怎么娶到我妈的?”
然后他妈总会在身边翻个白眼,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溢出来的幸福:“谁让你爸长得那么好看?那张脸就值好几万了,正好长在我审美上了。”
“嗯,顾小姐当年貌若天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看上我了,估计是我祖上积德,不然怎么能娶到顾小姐?”
然后晏北就看见他妈一脸娇羞地躲进厨房洗水果去了。
“顾小姐”名顾蓁,是当时赫赫有名的顾氏公司的独生女,受尽万千宠爱。父母本是不同意顾蓁和晏北父亲的恋情的,但是挡不住自家女儿非他不可的意愿,见到晏海青后发现这年轻人待人温和有礼,于是慢慢接受了这个女婿。
尽管晏海青没钱,但顾蓁好歹也是公司大小姐,再加上两位老人去世后把公司全权交给顾蓁,她凭着过人的商业头脑把公司发展的越来越好,也支持晏海青和舒云一起投资FNO的事业。
那时候小晏北觉得自己真是世间最奇怪的小孩,因为别人都是在家里看到自己的父母,他不是,他得在电视上找。
财经频道找妈妈,体育频道找爸爸。
“接下来有请顾氏总裁顾蓁发言。”
“镜头给到FNO两位投资人,舒云和晏海青。”
小晏北抱着自己过生日时收到的礼物——定制款青轴键盘和限量款耳机坐在电脑前长叹一口气。
——
17岁那年的暑假,晏北正在家和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战斗,就听见一阵敲门声。他走过去开门,见到了烂醉如泥的舒云。
“叔,你这是?”他把舒云扶进屋,晏海青和顾蓁也从屋里出来。
“怎么了这是?”顾蓁忙去厨房冲一杯蜂蜜水,晏北把舒云扶到沙发上。
“操他妈的,我他妈这几年养着他们是喂了狗吗!别的战队开价就去,真就是肉包子打狗啊!”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晏北翻来覆去想了半天才明白其中含义。
后来晏北就坐在沙发一角,听着三个成年人探讨着要如何挽救FNO战队成员跳槽的局面,还有舒云时不时穿插的几句哀恸之辞。
FNO能发展这么多年不容易,舒云和晏海青都付出了太多心血,不甘心就这么任凭FNO走下坡路。他们商量着筹钱招募新队员,商量着找别人投资。
最后舒云强硬着态度非要回家去,晏北和晏海青开车送他。
晏北还没拿到驾驶证,所以是晏海青开的车,舒云在副驾驶醉的东倒西歪。
那是傍晚,晚霞染红半片天空,空气里是迟迟不散的暑热。
晏北在后排坐着心里闹得很,记得副驾驶那边放着水,他探出半个身子到副驾驶拿水,这姿势着实不方便,舒云又半梦半醒的状态,晏海青以为他是晕车了,想着快点开,把人送到家他们爷俩也好早点回家,免得顾蓁担心。
油门略微下沉,晏北身子一偏,刚到手的水瓶又滑落在副驾驶脚边。
晏北叹了口气,放弃了喝水的想法。
晏海青见状便自己弯腰过去捡,他扫视一圈看周围没什么车,很快地弯下腰去找。
晏北后来很多年都忘不了,对面大货车传出的一阵刺耳的喇叭声。
叫嚣着穿破天际。
惊动了树枝头的乌鸦。
于是黑压压一片,它们嘶哑的叫声和货车的鸣笛声掺着,吵得晏北头疼。
“晏北,晏北。”
“晏北,快醒醒,快出去。”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晏海青在喊他,他感受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往外面拽。
拽他去哪里呢?
外面都是河水。
他想说,河水好凉啊。
还想问,副驾驶的舒云出来了吗?
可是不行,他睁不开眼,张不开嘴。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不,不会的,不会的,医生,求求你,求求你们啊,他不会的,你们再救救他。”
他好像听见了顾小姐的声音。
怎么了啊?
谁抢救不过来了吗?
是我吗?
不,不是,我只是太累了睁不开眼,歇一会儿就好了。
他挣扎着想强迫自己从梦魇里清醒,以为睁开眼就能看见晏海青和顾蓁还有舒云一脸紧张的围着他问:“怎么睡了这么久还不起来?”
到时候他就说梦见去打比赛了,舍不得醒过来。
可是等他真的睁眼,看见的却只有双眼通红的顾蓁和舒云。
我爸呢?
他眨了下眼,以为是梦还没醒。
可是他眨了好几下,梦还是不醒。
他看见舒云给顾蓁跪下,对自己扇了好几下巴掌,嘴上说着什么“对不起”“海青”“一辈子”“死”。
他抬了抬打着点滴的左手,看见食指前端骨节的位置有一小块擦伤,除此之外好像哪都没伤到。
他耳膜里尽是哀痛的哭声,眼里只有那一小块血色。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乌鸦的叫声,凄凄然又惨淡。
他心下一紧。
他知道,晏海青不会回来了。
以后没有人让他缩在安全点等了,以后那个男人才是缩在小房子里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