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笔力太过贫瘠，写不出你半分神采，流露的那点思想也不过是隔着水面相望。——姜楠】

H市的温度实在灼人，司机大叔在最前面晒得满头大汗，留心到车内的寂静以为队员都在休息，于是放缓了车速。

一辆黑色商务车就这样四平八稳地开出了电动车的架势，龟速行驶在马路边。

姜楠余光瞥见晏北阖着眼，又瞄了眼前排的弘文他们，心说这些职业选手真不容易，在车上补觉肯定都是常事了。

她睡眠少得可怜，这会儿没什么睡意，侧头看窗外。

可车流量摆在这，能看见的只有各种各样的车。

她无意中透过后视镜看见后方有一辆黑色的SUV，车牌号不是本地。那辆车左右晃着，怎么看都是一副想要超车的模样。姜楠心里估算两辆车的速度，突然有些奇怪。

如果是想要超车的话，按照他们此刻这辆车的时速，超车也就几分钟的事，一个转弯就可以把他们这辆车甩到很远，但是身后那辆车明显是一种跟他们差不多的车速。

司机大叔是为了控制车辆平稳让大家睡得好，那身后那辆车呢？

新手司机断然不会走这条路，速度也理应比他们现在还低，何况身后那辆车还在左右晃。

看起来......比起超车，更像跟车！

姜楠瞳孔跟着颤了下，她知道的，娱乐圈经常出现私生粉追车的事件，但是从没想过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在身边。

更糟糕的是，这条路是禁止停车的！还是单向行驶！

姜楠猛地转身看身后那辆车，这动作让晏北倏而睁眼，压着声音问她：“怎么了？”

“后面那辆车在跟着我们。”

晏北扭头看去，几乎一眼就确定那辆车总是停在他们比赛场地外的那辆。

太阳穴突突地跳，本就泛白的唇色更显苍白。

他突然牵起姜楠的手，温声安抚道：“没事，别担心，大约是粉丝，待会儿到能停车的地方下去问一下就好。”

他轻描淡写几句话，概括了多少危险。

是私生粉，是独立于粉丝之外的毫无组织毫无理智的人群。“私生”这个词一开始来源于韩国，指的是明星粉丝群里比较疯狂的粉丝。他们为了满足满足自己的私欲会想方设法跟踪、偷窥、偷拍他们喜欢的明星的日常以及未公开的行程和工作，甚至出现跟车、潜伏在家门口、不停地打电话等行为影响到明星及其家人的生活。

其实圈内人对这类私生一直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态。

倘若究其根本，无可否认的是他们对该偶像的喜欢，只是这种喜欢方式过于极端甚至有些变态。喜欢一个人我们都没有错，但是如果用错了方式伤害到自己喜欢的人，那这种喜欢就是错的。

姜楠从幼时就听说过某某明星又在粉丝见面会或者演出现场遭遇狂热粉丝，她那时平静地听这些娱乐新闻只觉得无感，现在到晏北经历这种事情，她就有点忍不了了。

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转而被身侧的人牵住。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掰开她攥紧的拳，带着一小颗红痣的手指在她手心打着圈。

手的主人无奈地笑：“别紧张，也别怕，没事。”

姜楠垂眼盯着那颗痣，目光一丝丝缠绕在那双手上，渐渐冷静下来。

可她抬眼，看到的却是脸色更差的晏北。

眉心狠狠皱在一起，她想问，你不是说不要紧吗？为什么脸色这么苍白？

她想说，你不要哄骗我，我知道的，我知道被跟车的危险有多大，私生的问题有多复杂。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看见晏北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车身剧烈晃动一下。

砰！

追尾了吗？姜楠心想。

不，怎么车还在前行？

她抬头看见晏北冷白的下巴划出一道弧线，语气沉稳：“后面有人跟车，目前不清楚什么情况，刚刚被撞了一次，大家系好安全带。”

车内没有人说话，舒云想了一会儿决定报警，大家都攥着安全带不作声。

不是所有的危险只要报警了就能解除，不仅因为出警到这里有一段时间，也因为他们是公众人物。

公众人物，意味着要受到更多目光的注视，什么事情的最终责任人，伤害者只会因为弱小而被原谅，被害者却因此落了个“管理不当”的罪名。

有人纵火焚烧夜空，他们美其名曰追逐月亮。

群星谴责无知者，于是无知者说，月亮不过是被夸大的行星。

更无知的人开始寻找月亮的错。

可世人不知，明月并非生来坑洼，只不过是被无知者烫伤也不言语。

车辆渐渐行驶至更宽阔的路面，姜楠看见有车迅速从侧面驶过，超车的越来越多，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浓。

长街上洒满日光，弱小者笑得张扬。

“砰！”

车身尾端再被撞击！

“砰！”

商务车侧面被生生撞地凹陷！

“陈叔！”晏北失声吼道：“去内侧车道！”

SUV像一头疯牛，拼了命地向商务车撞去，商务车承受不住这一击，直接侧着冲向护栏！轮胎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在玻璃碎片瓢泼而降的前一刻，在晏北颤着手把姜楠往自己怀里带的同时，姜楠直接将晏北双手摁在自己身前，然后不管不顾地用身体挡住所有碎片，将晏北扑倒在座椅上。

河水流淌出一段并不欢快的旋律，公路上的SUV突然逃离现场，黑色商务车车身受创，半截车身都悬在护栏以外。

远处公路，红蓝相间的灯光闪烁，映在眼底让人心慌。

年岁已久的护栏终于承受不住黑色商务车的重量，把摇摇欲坠的车扔向了河中。

“掉下去了啊！”不远处人声喧闹。

晏北什么也听不见。

——私生粉、追车、玻璃碎片、冰冷刺骨的河水。

梦魇狰狞地嘲笑他的无能，笑他一遍又一遍坠入深渊无法自拔。

六月的H市气温足以将滴落的水珠分秒内蒸发，河水却是前所未有的寒冷。

刺得晏北眼睛生疼。

他看不见周遭一切事物，也听不见那软糯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畔一遍一遍地喊他的名字，他只是能感觉到，在刺骨的河水以外，有一股滚烫的热流暖着他全身。

“晏北，晏北。”

脑海里两种声音不断叫着他的名字，他想回答，却张不开口。

我听见了。

他心说。

脑中一阵刺痛，他睁开眼了。

唇畔是一片柔软。

他没出声，发现全车的人都没有大碍，除了他和姜楠，大家正在努力打开在撞击中变形的车门。想来应该是怕昏迷中的自己呛水窒息，所以姜楠一直紧紧搂着他，给他——渡气。

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栗，他抬手抚上她肩膀，却意外触碰到一片温热。

晏北发着抖捻了捻指尖。

粘稠的，温热的，鼻尖隐约能闻到的血腥气终于在这一刻有了解释。

晏北挣扎着起身，也扶着姜楠在他怀里直起身。

这地方的光线实在昏暗，可晏北就是看清了对方眼里打转的泪花。

心脏瞬间塌陷。

没事的，姜楠，我带你出去，我带你去医院。

他心说。

舒云他们将两侧的车门全都打开，众人互相搀扶着从车内逃出，好在大家都会游泳，不一会儿就出了水面。

“在那！他们出来了！”

“快！营救！”

“救护车来了！”

围观的好心人送来许多毛巾，众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医护人员扶着他们上了救护车，除了姜楠和晏北。

她脊背上还有数不清的玻璃碎片，伤口处还往下滴着血珠，染红了上衣的一大片，看得人触目惊心。

晏北连毛巾都没接，直接抱着姜楠跑向最近的救护车，在医护人员的安排下他留在那辆车上跟姜楠一起去急诊中心。

感受不到灼眼的日光了，姜楠费力地睁开眼。

她背上和肩膀、双臂都有伤，浑身都疼得要命，刚想皱眉却看见晏北蹲在她身前。

“晏——”

“除了背上、肩膀和双臂还有哪里疼吗？”晏北急切打断她；“你别怕，我们很快就到医院。”

姜楠心说，疼的，晏北，我浑身都疼，可是我不怕，因为你在这。

眩晕感突如其来，她闭了闭眼，嗓子也干哑得厉害，只好扯了扯嘴角，朝晏北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她笑得一如既往，却让晏北觉得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别笑了，姜楠。

很疼。

他抓住姜楠的左手，看见手腕上的三色堇沾了红色更显得娇艳。

他把那只手放在自己脸侧，又拿下来放在唇边亲吻，像亲吻春日里最娇嫩的花苞。

他闭上眼虔诚地祈祷，像佛前最诚恳的信徒。

脑海里是她挣脱自己的保护不顾一切将他压在身下，替他挡了无数碎片的模样。

他在慌乱中仿佛看到她拧着的眉、她紧抿的唇，看见她染着血也温柔地吻过来，像夕阳落成南山头未开的红茶花。

骄阳灼尽天边最后的云。

从此我不敢再咽下夏日的余烬。

佳人乘风来，轻吻我眉眼。

北方的霜雪落在南方的骄阳里，化作瓢泼大雨，我淋得湿透，因此浑身都是霜雪的痕迹。

她只道明月有情似无情，却不知明月把她望过来的每一眼都看作宿命。

从此我不敢再饮下骄阳烧化的雪。

Instead of his normal northward course towards Alexandria and home, he will head south.

Southward.

从此我只走向你。

姜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