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璟问:“那他们离开靖州能去哪?”
此时花纭与沈鹤亭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盛誉无奈地摇头:“当时我已是锦衣卫,北疆的事知之甚少,关于梁祉将军的事,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了。”
李怀璟双臂环着膝盖,低头若有所思。大家陷入了沉默,花纭嘴唇一张一合,有话要说。
“我想去一趟瑞州,与百里越当面沟通,”花纭双手扶着膝盖,期待地看向其他人。
李怀璟想都没想:“不行!太危险了!娘娘本来就是微服出宫,没有大队的护卫,就这么单枪匹马地往瑞州去,不就是给百里越送命啊!”
“娘娘不如修书,我再去把信送给百里,”沈鹤亭说,“殿下说的对,娘娘不能贸然去瑞州。”
“那就拜托掌印了,”花纭朝沈鹤亭点点头,他便心领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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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安死后,端州守将刘福很快就给沈鹤亭递请罪书。他说之前所作所为是受了奸人挑唆,如今他已弃暗投明,希望朝廷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刘福很快就收到了太后的亲笔,说她三日后出巡端州,要他准备接驾。
这封信送到刘福手里,端州一下子就炸开了锅。小太后什么时候来的北疆?朝上一点风声都没有,简直猝不及防。他连夜给鄞都写信问该当如何,刚要让斥候快马送出去,他才意识到从端州到鄞都最快也要跑六天。等信到那人手里,太后人也离开了端州。
刘福只好硬着头皮接驾,谁知三日后,刘福大老远看见魏渊霖带着兵马浩浩荡荡地来端州,却不见太后跟她的狗腿沈鹤亭。
他望着魏渊霖刚要嘲讽些什么,属下便来报,端州西门被百里越攻破。
又过四日,花纭与沈鹤亭回到宫中时,百里越攻下端州生擒刘福等人的消息一同传来。自萧元英逝世后,四州终于在七年后的夏末变回一个整体。百里越上书朝廷申请重整四州兵马,四州军改制再次提上议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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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堂内,花从文站的位置比他之前上朝时离皇位更近了些。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皇帝,那孩子却抱着老虎玩偶自娱自乐,他动作迟钝,绣的老虎眼睛他能瞅上一刻钟,一抬头就会有一长串的涎水流下来,需要瑞祥时刻在旁边擦。
小皇帝这副模样,花从文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时候感觉。他讨厌傻子,但希望离李璞更近一点。他情不自禁地注意李璞,在意凉风掠过房门他有没有咳嗽,在意瑞祥端上来的酥酪甜度,在意李璞看他的眼神。
花从文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李璞这么上心。他又不喜欢孩子。
梁青山的死讯传进宫中,花从文就知道花纭坐不住。太后称病告假,花从文当即就知道花纭跑去了北疆。他便召集所有内阁大臣,每日都以与陛下商讨政事为由进宫,在李璞面前处理政务,直至宫门下钥才放其他人走。而自己则是搬一条椅子守在龙床边和衣而睡,直到翌日清晨再随李璞一起上朝。
这段时间花从文很少歇息,丝毫不觉得累,反而被一股幸福感充盈了躯壳。
李璞安然无恙地等到花纭回宫,还与她一起接见大臣。不过他看向花纭的眼神很呆滞,李璞已然忘了花纭的样子。
“父亲,”花纭停在花从文身后,声音又轻又冷。
“娘娘就这么走了,把陛下一个人撇宫里?”花从文转身乜视花纭,冷道,“若有人暗藏祸心加害陛下,娘娘想过该怎么办吗?”
花纭捏着百里越的奏本,扭过脑袋不想搭理花从文。瑞祥见状便识相地带着小皇帝离开,把议事厅让给了太后与首辅。
“哀家这不是回来了吗?”花纭声音有些虚,“外公殉国,我得去看看。不过这种感情恐怕父亲很难体会。”
花从文挑眉,说的话不近人情:“娘娘去看了,梁青山就死而复生了吗?逝者已矣,生者哭得再凶、烧再多的冥钱又有什么用?死了就是没了,不值得娘娘如此。”
“父亲果然会这么说,也罢,你连自己的儿女都不懂得爱惜,”花纭怒视花从文将百里越的奏本扔到他怀里,“又怎么会因为我外公的死而感到伤心?”
花从文欲言又止,他不善于说漂亮话为自己辩解,花纭骂他什么他便认,展开百里越的奏本扫了一眼,直接回绝了花纭还没说出口的请求:“臣同意四州军清点军将,但改制需从长计议。”
这与花纭心中想法相悖:“为什么不同意,就因为百里越所说的改制方法,与曾经的萧元英改制相似?”
“是,”花从文合上百里越的奏本,似曾相识的改制方案,不由得让他想起萧元英,狼王含恨而终,死前幽怨的眼神让花从文至死都无法忘怀。
花纭问道:“可你之前也说,四州因为有萧元英所以变成了蛮子打不通的铜墙铁壁。而且那里有军屯,他们自己就能养活大半的将士。他去世之后,四州又恢复了老样子,多么地不堪一击有目共睹,很明显他的改制方案是对的,如此为何不同意哀家继续改制?”
抛开跟萧元英那些私人恩怨,花从文本心就不会同意:“按萧元英的做法,四州的守备军合为一体由兵马大帅总领,将致使将帅手中权柄不断扩大,逐渐脱离于朝廷。边关守将拥兵自重,使鄞都落入外强中干的境地,纷争必起不利于江山社稷,还望娘娘三思。”
花纭对花从文说:“倘若四州军仍如一盘散沙,那北方依旧是我们的软肋。胡哈拿只是暂时退回了天鹭山,和谈结果尚未可知,倘若他不同意和谈,我们该怎么办,坐以待毙吗?”
花从文紧皱眉头,说:“臣会与同僚重新商议改制方案。”
花纭不留情面:“又要商量着怎么合伙骗哀家?”
“我等不是娘娘想象的那种人,”花从文不愠不怒,解释道,“梁将军殉国,臣也很难过。”
话音未落,花从文的呼吸变得粗粝,他紧紧握着笏板,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臣还有话要跟娘娘说,”花从文肃声道,“为什么让简倦一个无名之辈、还被卷进过科举舞弊中,连个清白的平民都不算,他怎么能代表大瀚去鞑剌和谈?”
花纭惊讶地反问:“他只是替哀家送信,不是和谈的使臣,若胡哈拿答应停战,他们的使臣会来鄞都、双方一起修订条款,父亲这是听了谁断章取义?”
花从文道出心中所想:“臣不希望娘娘独断专行。当初胡哈拿进攻靖州,臣就建议和谈。国库空虚,北疆又今非昔比,娘娘要坚持打就是逞英雄。娘娘现在坚持不下去了要和谈,都不告诉鄞都一声便让简倦去鞑剌,这是拿朝廷的臣子都当您的绊脚石吗,巴不得赶紧摆脱我们、想干什么干什么?”
“我怎么独断专行?”花纭心中有股怒气往上涌,眼里闪着幽蓝色的光,大步且缓慢地到她父亲面前,张口没有女儿应当有的尊敬,“你千方百计地拦着朝廷出兵反击,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你自己?”
花从文咬紧了后槽牙,花纭的态度让他想起了她的母亲。她确实不会像梁祉那样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奸臣,但话里话外都透着这样的意思,花从文觉得很冤,眼眶涩涩的。他本心觉得面子没有里子重要,跟蛮子低头也是权宜之计,待朝廷恢复元气,照样可以把失去的拿回来。
结果花纭现在怀疑他与鞑剌有染,揣测他是卖国的贼。花从文感觉自己苦心维持的脸面一下子被个孩子撕碎了。
花从文没有直接为自己辩解:“娘娘在北疆发现了什么?”
“华安、刘福等人闭城,就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既然他主动开口,花纭就将计就计试探花从文,“有证据。”
花从文只是皱起眉头沉默。
花纭又问:“你觉得是谁?”
花从文咽了口唾沫润润嗓子:“臣不敢胡乱评价,还是要等林世濯的结果。”
他很谨慎,在答案出来之前,他不会乱猜这个人是谁。
花纭失望地别过视线。
“娘娘不在鄞都的时候,楚王监国可谓是尽心尽力,朝中许多大人对楚王赞赏有加。”花从文提醒花纭,“娘娘可要当心。”
花纭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说:“知道了。”
“娘娘,臣这便退了,”花从文悻悻地离开。
花纭心情起起伏伏,适才她品味到了花从文复杂的情绪,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刚愎自用、穷兵黩武。
她始终都觉得自己看不懂花从文,以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花家的荣耀能得以延续,为此不惜出卖自己的儿女。
但他会在花纭离开鄞都之后照看李璞,十二个时辰地守在李璞身边。花纭原来还会担心自己离宫之后就会有人要害皇帝,得知首辅每晚都守在乾清宫她心里的大石头竟安安稳稳地落了下来。没有缘由,花纭就默认花从文不会伤害李璞。
也会教导花纭两句,在她兴奋地往上爬时及时拽她一把,以免让她摔得太惨。
沈鹤亭说得对,花从文不是奸臣也不是忠臣,而是不可多得的能臣。
刘福等人被押入天牢,林世濯已经开始着手查端、瑞、竺三州闭城拒出援兵的原因,相信不日就会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