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容蚵在大殿上当着众臣的面哭诉:“简直骇人听闻啊娘娘!他们把添儿剐得体无完肤,下人把他带回府的时候,骨肉都分开了!”
花纭吃惊道:“容添死了?”
“是春秋刹……”容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端起面前的木盘,里面正是一条血淋淋的竹简,“娘娘您看,这竹简上写得清清楚楚,就是春秋刹杀了臣的儿子!”
花纭给沈鹤亭递了个眼色,他便下去将容蚵的托盘拿来上,他垂眸盯着竹简,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花纭隔着帘子隐约看见被血泡红的竹简上是用篆体刻得“春秋”二字。那东西实在骇人,她打了个手势让沈鹤亭拿回去。
容蚵嚎哭道:“娘娘,添儿死的实在窝囊!定是有人嫉恨我家添儿全头全尾地回家,找春秋刹买我儿子的命!娘娘明鉴啊!”
“别哭了,”花从文突然发话,嫌恶地剜了容蚵一眼,“就你儿子死的不明不白。”
容蚵马上噤声。他忘了花松霖也是被春秋刹杀的,花从文当时都没说什么,还竭力阻止太后查花松霖之死,这口气人家首辅大人都咽下了,自个儿一个没有实权的,那还能叫嚣让太后查。
“春秋刹接二连三地杀人,哀家也不能坐视不理,可国公也知道,如今三司全在查李廿、李顽父女的案子,若再查春秋刹,可谓是难上加难。”花纭一边安慰容蚵,一边使缓兵之计,“英国公,哀家知道你丧子心痛,但哀家希望国公能忍一时,待三司腾出手,再查春秋刹。”
容蚵“嘁”地一声,花从文、花太后联起手来让他忍气吞声,容蚵还能有什么办法?他就是气不过,明知道朝廷不愿意也查不了春秋刹这种江湖上的事,也还要进宫给儿子哭一番。
容蚵哭戚戚地收住,花从文又站了出来:“臣有本启奏。”
“讲,”花纭盯着台阶下的父亲,她很好奇。
花从文瞥了容蚵一眼,冷声道:“臣要弹劾英国公容蚵私受贿||赂,多年来借职务之便买卖官职;纵容家仆欺压百姓,其子、其侄奸杀民女,搜刮民脂民膏达数十万两,致使民怨沸腾!娘娘,其子添的遗书臣业已随臣的奏本递至司礼监,其中交代了容蚵的诸多罪行,还望娘娘彻查!”
殿上一阵哗然。大家都没想到花从文会在今天弹劾容蚵,还是“买卖官爵”这种诛九族的大罪。
与此同时,沈鹤亭将花从文所说的容添遗书呈到了花纭面前。那血书展开,里面竟详细的交代了容蚵这么多年所犯下的罪行。其中最刺眼的一条,就是“明码标价买卖科举考题、军中官职”。
难道容蚵就是所谓的“大主子”?
“花从文你疯了!”容蚵冲上去,抓住他的衣襟怒骂道,“你为什么!”
花从文只是冷冷地瞪着他,一把搡开了容蚵。
越过吵闹的群臣,花纭看向冷漠、镇定而伫立的花从文。首辅大人亲自弹劾英国公容蚵,说明花从文豁出去了要把容蚵送进天牢。他为什么憋到现在才说?还正是在林世濯马上就要查出来弘治为什么要对李廿赶尽杀绝的时候,花从文将容蚵推出来送死。
爹,你在替谁掩饰?容蚵又替谁背黑锅?
不等花纭下令,沈鹤亭就给姚铎一眼神,他便带一伙锦衣卫冲上殿将容蚵带走,那矮胖的老头一边挣扎一边痛斥花从文:“你为什么要害我!花容二氏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你害死我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老子没卖官,你诬陷我!”
“罪臣聒噪,”花从文无情地说,“还不快将其押入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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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蚵入狱后,一直在稻草床上直挺挺地坐着。他怎么都不肯信花从文居然诬陷他卖官,也不肯信自己的亲儿子能写那样害人的东西。
“国公。”
容蚵听见了花从文的声音。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都没回头、仍是傻傻地往铁窗之外。
“你明明听见了,”花从文摘下黑色大兜帽,对容蚵说,“今日这一遭,你迟早得走。”
容蚵一个箭步冲上来,趴着牢门怒骂花从文:“你少他妈放屁了!花大,老子确实杀了几个民女也抢了几个农民的地,但老子从来没有卖官鬻爵,老子也没那个能耐,你为什么诬陷我!”
花从文居高临下地盯着容蚵,这时候态度倒温和起来:“要怪就怪是你儿子告诉小太后‘大主子’的事吧。”
“你少他妈找借口了,”容蚵咬牙切齿地说,“你休想我认罪,我到死都不可能承认你强加给我的罪行。”
“真的吗?国公,你想好了再说,”花从文语重心长道,“今日你在大殿上说,花容二氏是同根生,说的不错,不光是我们两家,还有蒲家、朱家,我们都是连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这回你要是不背这锅,来日我们四家一起去见阎王,你好不容易搜刮到的钱全都进了国库,你忍心吗容蚵?”
“你什么意思,花从文,你把话说清楚,”容蚵看向花从文身后,发现此刻天牢根本只有他们两个,“我的钱……那是祖宗一点点省下来的不能丢!”
花从文听到容蚵这么说,心里倒是松了口气。他伸手越过牢门,摁在容蚵的肩膀上,小声说:“他们已经查出来,李廿案证据不足,是弘治执意要杀太傅。但你也清楚,弘治是出主意的而你我是办事的。要不是陈启泰烧了那一百零三个举子的手书,咱们现在就下去见先帝了!林世濯那就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疯子,终有一日他会查出来李廿递给上位的证据。到时候你我对萧元英干的那些事被翻出来,别说太后了,就是百姓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咱们淹死!容蚵,李廿的案子不能再查了,否则鄞都这几大家都得死无葬身之地,你舍得把祖宗留下的全扔了吗?!”
容蚵挣开花从文的手,他气不过,直接往花从文脸上淬了口唾沫:“花大,你一张嘴就是仁义道德,你自个儿为什么不去逞这个英雄!先帝的好处,属你拿的最多,要死也得你是头一个,凭什么让老子去!”
花从文无奈又无语,他抹了把脸,仍然保持镇静:“正因为你拿的不多,来日林世濯查你,也不会查出来比我今日说的那些更多的罪名!为了咱们四大家,终得有一人来为李廿洗白。这也是咱们欠他的,不是吗?太后姓花,她为了她自己也不可能跟我对着干。你且信我,我会说服太后对容家从轻发落。容蚵,你得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你要我承认……是我泄露的考题?”容蚵大口喘息着,眼眶都已经湿润了,“这是重罪!前朝那些泄露考题的,不是被当众杖杀就是被株连九族,我认了,还有转圜的余地?怕是必死无疑!你少骗我了,花大!”
花从文笃定地说:“我怎么可能骗你?你没有泄露考题,林世濯就抓不住能一锤定音的证据,我亦会让前朝其他老臣为你说情。如此,即便你认罪伏法,太后也没法诛你九族,顶多是流放。太后也意识到李廿死是弘治的意思,这事就没法查个水落石出,总不能把弘治从皇陵里挖出来治罪吧?李廿案查到现在没个定论没法交代,太后需要一个地位足够高,足够能扛下这个罪的人来收场。容蚵,你明白吗,你不会死。顶多是爵位没了,但你们家的钱,会完好无损地待在你家的金库里,这就不算是对不起祖宗。”
“我明白了,”容蚵抹了把泪,“花大你不会骗我吧。”
“我何时骗过你?”花从文认真地说,“我若骗你,我们全家都不得好死。”
“我明白了,”钱就是容蚵的命门,他宁可死也得把容家的钱都守住,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命该如此,啜泣道,“我还有问题,添儿,是你干的吗?”
“不是,我不可能杀兄弟的儿子。”花从文实话实说,“他的亲笔遗书,也是莫名其妙出现在我书案上的。容蚵,这事蹊跷,林世濯势如破竹,将当年的事撕到了明面上来,他背后定有高人指点。添儿的遗书出现在我面前,这是逼着我将你供出去。”
容蚵反应过来:“是‘他们’!”
“对,”花从文深吸了一口气,“我一直在想‘他们’是谁。直到看见添儿的遗书,我才知道——‘他们’一直在对付与当初害萧元英被烧死的人。杀了弘治爷还不够,现在还要将我们都一网打尽。”
“妈的……”容蚵咬紧了后槽牙,“我当初就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萧元英跟他那老儿子找不到就很蹊跷!你说他们是不是还活着,现在就在哪盯着我们?”
花从文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确定。但我觉得,春秋刹与萧家,绝对脱不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