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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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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棠啧啧两声:“你还有心情听这些没用的?战场上的事有父兄盯着,你就老老实实读书,安生地过日子比什么都强。别真成了大字不识的纨绔,惹人笑话。”

“哎呦——那死板的东西,我看不进去呀!”

“你就爱看进坊间的话本子,看了那流水账能让你登科及第不成?”一股冷风从门外窜进来,高大的人影黑压压地挡在了少年面前。

为首的男人双臂抱在胸前,剑眉紧蹙、脸色铁青,咬紧了后槽牙盯着他,什么话都不用说,什么表情都不用做,定北王的气势就能让十米开外都感受得万分清晰。

“爹……”

萧棠弱弱地问候,抓起四弟的衣服扔给他,就躲到世子萧权背后,跟萧三公子萧衍面面相觑。

萧权在萧元英背后探出个头,担忧地瞅着小四弟,温声提醒他道:“先把衣服穿好。”

萧旻光顾着瞪他爹,手忙脚乱间衣带系成了死结。

萧元英提着他后领把人从浴桶中捞了出来。

萧旻落汤鸡似的杵在原地,却毫不知错,反而自豪地抬起头跟他爹说:“科举要考写话本,我定给爹爹拿个状元回来!明明是科举太过死板,几百年都考那几本经传,孔夫子都死千年了,他又没见过大瀚,他的话又怎么能解决大瀚民生之问?‘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可仲尼已生,日夜轮回也不曾断绝,可见天也觉孔夫子并非如后世所崇拜的那般必不可少!”

此话一出,三位兄长皆用震惊的眼神看向他。

——大逆不道!

屋子里似乎都弥散开一股火||药味。

正当哥儿几个都以为萧元英要上家法、萧权戳萧棠后腰让他去关门、萧衍准备见机溜出去找郎中的时候,萧元英却说:

“倒是言之有理。”

萧权极其震撼,不大相信地问:“爹,这话可不能说啊!四弟不懂事就罢了,您怎么也口无遮拦?”

萧元英蹙了蹙眉头,虽然知道萧权说得对,但他不以为然。

萧权是儒将,打小念圣人言长大的——可萧元英不是。

萧旻抬眸望着萧元英,他在爹的眼眸里见到了不同往日的光芒。

但那束光一闪而过,萧元英又恢复了刚开始严肃的模样。

不过这次与萧旻诋毁屈子那次不一样,萧元英没有提鞭子往他胸前招呼。倒是把马鞭往萧权怀里一扔,蹲在萧旻面前语气很平和地问:“你还想不想去鄞都?”

萧旻摇头:“我听不进李太傅念叨,也不喜欢太子殿下。”

萧元英反问:“太子怎么了?”

萧棠见机关上了门,几个人一起蹲在萧旻面前盯着他。

“太子殿下总是跟花家容家的人在一起,从不跟我讲话。后来除了李十一,大家都疏远我,太傅就觉得是因为我性格顽劣导致被孤立,便常让我面壁思过。”

萧旻顽劣是真的,但他从不说谎也是真的。

孩子话落进大人耳里,他们总能听出别的意味来。

太子与其他豪门贵族子走得近,唯独疏远竺州萧氏。于边臣眼中,东宫的态度就说明了君心所向。若陛下亲近萧氏,太子又怎么敢堂而皇之地对萧旻敬而远之?

萧元英沉默了好半晌。

“那本王便不回太傅的信了,”萧元英好似做了个多大的决定似的,站起来摸了摸萧旻的头,将他揽进了怀里,也不在乎他身上的水珠濡湿自己衣衫,“小旻不喜欢,爹也不强迫。但是书还是要读,爹来日另寻师父就好了。”

“我不要读书。”

“不行。”

萧旻抬头朝萧元英气不过地努起嘴,爹见了他这幅样子却笑容可掬地拍拍他脸颊,眉目间都是温柔和蔼。

他很久没见爹笑过了——不,他很久没见过爹了。

父子俩跨出了门,就这么一直往前走,慢慢地,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越变越轻。

而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爹,不知何时背对自己站在王府前厅门前的台阶上。

他感觉耳边有北疆刀子般的风掠过,那痛感好生真实,让他断定自己回到了十六岁的腊月。

气流将他完全包裹,鼻尖冻得感觉不到自己在呼吸,喝出的气都氤氲成了雾,模糊了自己与马匹的视线。

即便他现在长大了、身长十尺,白发丛生得一根簪就能束住,他也觉得自己在爹面前就是不及肩膀高的孩子。

“爹?”

沈鹤亭紧紧抓着萧元英袍角呼唤道。

爹就是不回头。

他狐疑地蹙眉:“爹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小旻啊!”

萧元英肩膀一颤,就在他要转头之前,沈鹤亭嗅见了木质燃烧的烟味。

他陡然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沈鹤亭伸出双手,尽力地呼喊道:“爹!他们要烧了王府!您把手给我,我能救您出来!爹!你伸手啊!”

红色的火越烧越烈,很快让他满目满眼都是灼烧的疼。木质瞬间被烧得焦黑,天空都被染成了炭灰色,房梁坍塌的声音与痛苦的呻||吟不绝于耳,如战鼓鼓点在沈鹤亭耳边炸裂开来。

沈鹤亭霎时濒临崩溃,像是被一只魔爪扼住心脉般不能呼吸了,可无论他怎么拼了命地喊“爹”,萧元英都无动于衷。

艳红的火爬到萧元英身上,眨眼间将他袖袍上金丝绣的卷云纹烧成灰烬。身体被裹进大火,火吞噬殷红的血。

“爹——”他声嘶力竭地喊。

“坏了!”

周伯听见沈鹤亭的叫喊瞬间惊醒,朝后院大吼:“姚遇棠,爷又做噩梦了!”

姚铎几乎是从后院飞过来的,一脚踹开沈鹤亭房门直接闯了进去,将濒临溺亡的人从水中捞了出来。

姚铎轻车熟路地摁压沈鹤亭的胸口,眉头都拧成了麻绳,嘴上怒骂,眼里却含着泪:“多大人了还能让澡盆淹死!四爷何时才能不自暴自弃!老王爷还等您报仇,别这么快就把自己整死!”

也很快沈鹤亭呛出来水,算是又被姚铎捡回来条命。慢慢睁开眼睛,昏暗的烛光疲惫地落在他苍白的脸身上。

沈鹤亭又梦见了小时候的事,又梦见了灭门那一日的画面,又差一点死在对父兄、对过去的愧疚之中。

他绝望地瞪着姚铎的眼睛,喃喃道:“遇棠哥,爹为何不连我一起带走?你当日为何要救我,要我死不好吗……”

姚铎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那声音震得周伯心眼不好受。

“王爷死得冤枉,萧家军至今都被史家说是叛国之师!若是连四爷都死了,那就真遂了那群人的愿,咱萧家永世抬不起头!”

沈鹤亭闷闷地哭了,他万分难过地掩面,脑中一遍遍地回放萧家起火的那一幕,大火魔鬼般吞噬木质的房屋,将家人们的痛苦与哀嚎无限放大——弘治帝就在城门之上,身后跟着花从文、李洲,漠然又痛快地瞧着萧府化为齑粉。

最后他只能躲在府里的暗柜中,眼见父亲的遗体被龙虎营的兵卒拉出来斩首,一生要体面的大哥大嫂自刎而亡,龙虎营的兵卒抓到了试图带外甥侄儿逃跑的大姐二姐,当着孩子的面将她们奸||杀。

还有他沉于天鹭江的二哥三哥,他甚至没能找到他们的残肢。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当时他十六岁,要跟他们鱼死网破。

可姚铎拦住了他。

紧紧箍住他的手脚不让他冲出去,蹲在狭小的柜子里大气不敢出。

他只能等朝廷的人走了,跪在王府前,面对一地尸首痛哭流涕、仰天哀嚎。

从那日起的日日夜夜,他午夜梦回之时见到的都是那一地焦黑、一地鲜红。

他真的恨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姚铎跪在沈鹤亭身边,展开双臂将他揽在了怀里:“遇棠的命就是王爷世子给的,主子死了,我也不该活着。可萧家的案总得有人来翻,我们必须得活下去。”

沈鹤亭紧紧抱着姚铎,死死咬着牙。他在忍,一想起花从文那群人,心中的恨就能将天地都剜出个窟窿来。

沈鹤亭很久才平复心情,姚铎怕他想不开,一整夜都守在他跟前。

天蒙蒙亮时,窗边传来信鸽的“咕咕”声。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窗边,沈鹤亭想了一下,问:“南边来信了?”

姚铎赶忙去看,摇了摇头,说:“是燕王殿下,他说,业已回京。”

沈鹤亭约燕王李怀璟于百花楼见面。

百花楼位于鄞都最繁华的地界,地上四层地下两层,尤其入夜之后,花魁们会登上顶层歌台,在迷离绚烂的光影之间或高声歌唱,或翩翩起舞,远近十里都能闻得这座销金窟的笙箫之音。

但国丧期间,百花楼歇了歌舞。

不过只有百花楼内的人才知道,来这撒钱的宾客,根本不关心景熙的死活。

“掌印慷慨,本王就喜欢跟你打交道。”

沈鹤亭闻声,缓缓放下了茶盏。向门口望去,只见一只白净得能看清青筋的手推开门,露出少年俊郎的面庞。

李怀璟朝他笑,两颗虎牙更添三分稚气、四分明媚。

沈鹤亭凝视他的脸,心里不是滋味,他羡慕李怀璟的意气风发。他旋即收回目光,指指自己对面的位置:“殿下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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