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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卷珠帘(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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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生辰宴之后,含光阁的访客便多了起来。林絮与杨红玉相约多次,才寻到个空闲的时间见面。

二人屏退殿内侍从,像儿时一样在桌边铺上绒毯,脱开鞋靴,围坐在榻前聊起天来。

杨红玉揭开琉璃盒,取出一碗热腾腾的糖蒸酥酪,吹了吹递给她:“立冬将至,太子将代陛下在郊庙祭祀,你也要跟着去吧?”

林絮点点头,接过瓷碗尝了一口:“今年祭祀黑帝的仪式持续三天,三司女官都要跟着他过去。”说完,她顿了顿,继续道:“唐婉华最近可忙坏了。窦嫣不在,司则司暂时无人管理,她一人协调两司,成日忙得脚不沾地。”

“哎,我最近也忙得很。”杨红玉放下茶盏,颇为苦恼地撑着头叹气,“德妃娘娘心慈手软,不喜欢惩戒耍手段。可六尚局那么多女官,一个两个都将明哲保身奉为圭臬,若只是好言相问,很难从她们的嘴里问出点什么。”

“查出是哪几个犯事儿倒是不难,但若想将宸妃做的手脚一并揭出告知陛下,就难了。”

林絮蹙眉,轻轻涂开酥酪表面漾开的糖浆,沉声道:“魏澜不倒,她永远都是宸妃。就算此事与她有关,陛下也不会轻易动她的。你倒不如趁此机会将那些狼狈为奸之人逐出宫闱,再在六尚局中寻几个可靠的新人,好好培养。”

说到这里,她忽地想起什么:“对了,茯苓来找过你吗?她就在六尚局内,你可以寻她帮忙。”

提到叶茯苓,杨红玉眸光闪烁,眉宇间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神情来:“她呀……我之前见过,搬到含光阁后很少来往了。”

林絮没注意到她躲闪的眼神,低下头将碗中剩余的酥酪挖干净,继续说道:“茯苓是揽月亲自挑的,能力或许不算上佳,但人绝对可靠。”

“好,我知道了。”杨红玉轻轻应了声,沉吟片刻后问,“揽月……是你在江湖上交的朋友吗?”

“是。我在钱塘的那些年,多亏了她。”林絮想起往事,不由自主勾起嘴角,微笑道。

是我,是我当时来晚了,才让你流落江湖,受了那么多苦。如今既有她来照顾你,我就……放心了。

杨红玉垂下眼眸,默然摩挲着茶盏表面的彩釉,渐渐将思绪拉回:“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再让权柄落回她手里。断了血肉供给的野兽,一旦接触血腥,将会比以前更疯狂。”

“只有牢牢抓住手中利刃,一步步与之搏斗,使其节节败退、再起不能,才有一胜的机会。”

她凝视着杯中波动的窗棂倒影,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屏风后的花窗。

天光正从外面透进来。

窗外朔风紧吹,轻飘的雪花缓缓落下,在雕梁画栋间铺上一层绒白。

披香殿外,魏琳琅身着银朱捻金双蝶裘衣,外披一件水貂大氅,一动不动立在门前,静静地看着庭中飞旋的白雪。

“娘娘,外面这么冷,还是回宫待着吧。”金轮将捂热的手壶递给她,欲言又止道。

魏琳琅摇摇头,眼中情绪晦暗不明,轻声说了句:“你说,朱懿是不是已经厌倦我了?”

听到她直呼皇帝名讳,金轮下意识惊了惊,在寒冬腊月里出了一层薄汗,小心翼翼回道:“怎么会呢……陛下爱娘娘天下皆知,娘娘为何突然说这样丧气的话?”

魏琳琅闻言,不以为然地嘲讽一笑,转头直勾勾盯着她,眼中的怨恨和不满似要溢出来:“那他为什么要把我的东西给别人?”

“这……”金轮被她一噎,又不敢直言反驳,只能硬着头皮委婉道,“娘娘,宫规森严。披香殿在李娥英和太子之事上被人抓到错处,自然是……要罚的。就算陛下再宠爱娘娘,也不能不顾及自己在众人面前的威严。”

“但,但陛下也是心疼娘娘疲累,才暂时将六宫管理权交予他人的。娘娘还是回宫好生歇着,把身体养好了,陛下自然会再信任您的。”

魏琳琅沉默下来,抬头看着苍白的天空,心中暗道:他在前朝我在后宫,本就是这前后相对的第一人。可为什么他能随意处置我,而我却毫无应对反抗之力呢。

这唯一可供倚靠的东西,却是来自他人的施舍。

凭什么?

“好生廉价的宠爱。”她冷着脸转过身,优雅地抬手将鬓边碎发拨到耳后,缓步走进大殿,“李娥英怎么样了?”

“她已经被打入冷宫了,还有不少女史被揪出贬入了掖庭。但娘娘放心,婢子已知会过了,绝不会让她们查出任何有关披香殿的罪证。”金轮跟上她的脚步,低眉禀报道,“据说李大人听到消息后,当即就气得病倒了,这几日都请假未上朝呢。”

魏琳琅停下脚步,歪倒在铺着狐毛绒毯的小榻上,闭眼淡声道:“是真生病了,还是不敢露面呢。”

“暂且不明。陛下知道后也未表态,只批准了李大人在家好好休养。”金轮皱着眉,不疾不徐道,“巫蛊是宫廷大忌,陛下没有借此发作,已算是顾念……”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殿内,弯腰曲背,喘着粗气道:“娘娘不好了!魏侍郎,魏侍郎他,他被御史弹劾了,陛下要将他贬出京呢!”

“你说什么?!”魏琳琅闻言大惊,连忙站起拉过金轮,快速耳语道:“你去……”

“这......”金轮看着殿外狂舞的大雪,面上尽是为难与担忧,“现在这个时辰……”

“就现在!再晚就来不及了!”

“砰”地一声,狂风舞着鹅毛大雪冲进大殿,将赭黄帷幔吹得呼呼作响。

各位朝臣将手缩在大袖中,垂首低眉,静静听着殿中央几人唇枪舌战,再偶尔抬头瞥一眼皇帝越来越黑的脸色。

侍御史董允中瞪了魏世宣一眼,手持笏板上前奏道:“陛下,臣方才已呈上证据。魏侍郎假借职权,以低于大梁市价的金额收购了下属官员韦甫一的宅院。方才高大人也说了,按照大梁律法,魏侍郎应上缴铜三十斤抵罪。”

“然而……”他顿了顿,转头盯着夏谦,“夏大人方才说的话可让臣一头雾水了,可否再说一遍?”

夏谦抿了抿唇,余光瞥见身侧的魏世宣,上前缓声道:“董御史,咱们共事多年,你说话何必阴阳怪气?魏侍郎以一千二百两买了崇德坊的宅院,这明明是按官方估价购买的,怎能判处有罪?”

此话一出,夏谦身后的大理寺丞高安脸色一变,正想出言反驳,却被董允中用眼神拦了下来。

董允中理理衣襟,义正词严道:“市价与官方估价怎可混为一谈?夏大人莫不是做官做久了,连最基本的常识都忘了!”

“官方估价是为朝廷征收土地所用,一年一调,不受市场价格影响。而魏世宣购买韦甫一宅院之举乃是臣子间的私下交易,怎可以官方估价为准?

崇德坊的三进四合院,其市场价早已高达两千两,而魏侍郎却以一千两百两的价格就将其从下属手中买了回来,怎么不算是借职权倾轧下属官员?”

“董允中,你少血口喷人!”魏世宣脸上红白相间,憋着一口气怒道,“韦甫一与我交情甚好,此乃他与我之间的私下交易,与大梁律法何干?”

“交情?哈!有交情就能不按规矩办事了吗?魏侍郎干下此事时,可还记得自己在朝中的身份?”董允中冷笑一声,眸中精光烁烁,朝着朱懿继续道,“陛下,臣曾探访过韦甫一,他只说此交易是在双方知晓的情况下进行的,他自己并没有什么不满之处。可魏侍郎官职比他高上许多,岂知不是受其逼迫,又岂知!不是行贿之举?”

董允中是御史大夫顾三思的学生,担任御侍史多年,伶牙俐齿曾战得满朝文武哑口无言,又怎会输给区区一个中书侍郎。

“你!你你你!”魏世宣即便气得结巴跳脚,也难再与他抗衡了。

董允中解决了魏世宣,又转头盯了盯默然不语的夏谦,再次开口道:“夏大人身为大理寺卿,本就应对大梁律法烂熟于心,此次却自行曲解律法,附和朝臣,乃是公私不分、徇私枉法,其心当诛!”

“还请陛下决断!”

《大梁律例》规定,官员及其亲贵犯罪享有数十项减罪的权利。而对于魏世宣这等程度的官员来说,罚铜三十斤不过是在大象腿上拔一根毛,然而夏谦及其本人的辩护和不满,又引起了第二次弹劾。

如今话已说到此处,即便他本享有减免罪刑的权利,也是不能用了。

魏世宣听着群臣的窃窃私语,心下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又不知如何脱困,便只能求助地望向右前方的陆承礼,却只看到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一番激烈的讨论后,朱懿采纳群臣谏议,缓声道:“中书侍郎魏世宣仗势,强买鸿胪寺卿韦甫一的房产,免去中书侍郎职位,贬谪为襄州刺史;大理寺卿夏谦曲法徇私,违反《梁律》第二百三十一条,获笞刑三十,降为大理司直。”

说罢,他拂袖站起,紧了紧衣袍,对一旁的秦瑞说道:“让中书省拟旨吧。”

“陛下......等一等啊——”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直喊得满朝文武纷纷回头看去。

只见白茫茫的雪地尽头,魏澜载了满身风雪,在侍从的搀扶下,正颤颤巍巍地往宣政殿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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