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透过义眼,这个世界看起来是这个样子。”
塞拉斯端详把玩着手上的那颗红色义眼,有几分认真又略带玩味,就像珠宝商面对红宝石货源时的表演,既是真心欣赏,又盘算着抄底压价。
红外线视角下,他的触手被标注成了略带温度的冷光,而面前那个被固定在布告台前的生物,则呈现出一团火焰一样的暖光。
“我也从未想过,你的触手还有这样的妙用。”
只剩一只眼在眼窝中的吴言逐渐从愧疚和惊吓中回过神来,怀着一种苦涩的心情无奈调笑。
塞拉斯闻言,放下手上的小小灯泡。负责捆绑的触手舒展形体,攀上了吴言的面庞,来到了另一只眼附近。
察觉到触手怪的意图,人类下意识想要闭眼。但那纤细有利的组织以不容拒绝的力度翻开眼睑、侵入眼窝,舔舐了一遍眼窝内的神经接头,挖去了他仅剩的一只义眼。
不痛,甚至没有什么不适。
但莫大的屈/辱感充斥吴言的心房。
自从塞拉斯粗暴地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拖行到布道台前,这些触手没有像预想中一样置他于死地,反而化作绳索限制住他所剩不多的关节,以一种不紧不慢的戏耍态度检查起他的身体。
仿佛自己已经失去了与他为敌的资格,完全沦落为一个可以任凭他处置的物件一样。
塞拉斯没有理会吴言说了什么,至于吴言的感觉和情绪,也令他感到莫名其妙。
明明是吴言先动了杀心,打输了架,他的内心怎么不是忏悔,反而是隐隐的愤恨呢?
既然是老练的战士,他理应深刻明白,杀人者应该抱有被杀的觉悟呀?
触手们纷纷摇头,表示不理解。
不管怎样,面对受伤的人类,塞拉斯还是决定进行一次细致的查体,以彻底掌握对方的情况。
除去用于捆/绑的七条触手,塞拉斯又分出两条,分别开始试探吴言两条下肢义体的接口。
髋关节是完好的,股骨在上1/3处被漂亮地截断,牢牢嵌入了精巧的义体接口。人造神经和人体自身的神经对接良好,肌肉的止点也被彻底加固,以承受义肢收缩舒张带来的强大力量。
“你原来的腿哪里去了?”
塞拉斯被这台完美的手术取悦到了。他用闲聊一般的轻松语气开口询问,负责读心的触手上却传来了一声恶毒的咒骂。
【草,哪里来的变/态】
内心骂着,嘴上也不松劲。听到这个问题,吴言什么也没有多想,一点信息都没有透露,在无意识之间打了塞拉斯的脸。
“该去哪就去哪了,我也不清楚。”
塞拉斯已经习惯了吴言的强硬,没有反驳,只是虚伪地提了提嘴角,两条触手接着忙正事。
黏滑的器官一路擦过吴言腰后用于固定脊柱义体的辅助板、肋间辅助肺扩张的支撑弧、后颈处防御黑客攻击的人造皮肤,最后停留在不对称的双肩处。
吴言的左肩关节是完好的,右肩关节被完全替换成了人造关节。更加不妙的是,出于某种原因,右肩的人造关节和原生骨骼的连接处被压力撕裂了,这无疑给吴言带来了很多痛苦。
难怪他的战术背包里有备用右肢义体,却没有装上,只能用独臂和我战斗。
有这种伤口在身,确实无法连接义体。
塞拉斯这样想到。
肩关节和髋关节一样,属于大关节中的大关节。由于与躯干连接紧密,神经和血管走行复杂,一般不做替换。
吴言的右肩替换术做得不是很成功,技术古早又拙劣。是吴言自己经过痛苦的磨合,才最终掌控了这条肢体。
塞拉斯尝试接通了右臂的神经,发现不少神经没有对接完美。坏死的末梢卷曲成了一团团小小的神经瘤,回传给塞拉斯重复而无意义的信号。
想必,吴言一定时常受到幻肢痛的困扰。
左臂的截断术和安装术倒是熟练了许多,不过还是比不上两条下肢,使用的年限小于右臂,大于大腿。这样看来,四条肢体的替换是在不同的时间点完成的,若更精细地解剖研究还能拉出吴言成长的时间线。
有意思。
“就像球状关节人偶一样。”
想到有趣的话题,塞拉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可不是嘛?随意可替换的四肢、肩关节、髋关节处的接口,无一不是各种人偶身上必要的配件。
人偶的肢体也不一定是一次性完成的。吴言的四肢也是被大公司一点点地蚕食掉,最终才变成了强大的战士、好用的工具。
但这句话就像一颗钉子,深深刺痛了吴言的心。
饶是他先对不起塞拉斯,面对这样明晃晃的物/化和侮/辱,也不免不满起来。
“章鱼先生真是好兴致,怎么?玩弄我的残躯能让你感到愉悦是吗?”
“我倒是没发现你原来对人类是这样的态度,看来,之前想要杀你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
两条查体的触手从纤细的探索状态转变成正常的直径,堵住了吴言的咽喉。一旦他想要发声,就会被自己的舌头顶到干/呕。
他不知道的是,塞拉斯现在不想,也没必要听到他的声音。
有触手随时可以读心,谁还需要语言沟通这种低效的模式。
喉头的触手再次变细,跨过吴言的咽喉、伸进胃里。触手上的神经还强硬地半路截停了呕吐的反射冲动,让自己的探索更加顺利。
“你的声带,居然也被替换成了人造的吗?”
塞拉斯惊讶地发现。
“难怪你叫作‘吴言’。”
“之前,是个哑巴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塞拉斯只是陈述事实、发表猜测,可吴言内心却翻涌起一些与之相关的痛苦回忆。
触手上传来的画面加剧了吴言的愤恨,他顶着难受的呕吐欲望,用目前身上唯二自主的关节发动了反击。
没有四肢,那就只剩咬合。
上下牙齿挤压的感觉传来,造成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攻击后就被强硬阻止,没有进一步闭合。
人类牙齿的咬合力并不出众,塞拉斯也绝对不会让自己再受疼痛和打击。没等吴言的颌骨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伤,灵敏的触手就阻止了神经信号,从他的口中退了出来。
同时顺手,“咔哒”一声卸下了他的下巴。
吃痛又忍痛的声音从吴言完好的声带上传来,他垂下头颅,闭上早就看不见什么东西的眼睛,默默等待疼痛过去。
“吴队长,请你清醒一点,动动你的脑子。”
“我是个好人不错,但我的脾气也没有好到面对暗杀还能笑眯眯地忍气吞声。”
趁着吴言不再反抗的间隙,塞拉斯将触手伸进他颈侧的芯片插槽,触碰到断在里面的刀尖和“犬牙”芯片,用轻巧的技术挑出了异物。
塞在窄小芯片槽中的尖锐物品被取出,突如其来的落空感激得吴言剧烈地颤抖了两下。
“我知道你的实力,一旦你超出了我的掌控,我指不定就性命难保。因而对你赶尽杀绝才是我现在的最优解。”
“留你一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算我求求你,乖巧顺从一点好吗?我本可以不对你造成任何损伤的。你这么一弄,要是留下颞颌下关节紊乱的毛病,那可就真的有损我行医的名声了。”
【既然担心后遗症,那一开始不要把我的下巴弄脱臼不就好了吗?】
【而且,一边说着赶尽杀绝才是最优解,一边又不想对我造成任何损伤,甚至帮我治疗,这只该死的外星章鱼到底要闹哪出啊?】
吴言在心里默默吐槽。
塞拉斯的行为和他的言语错位得很明显。尽管没有任何证据,吴言却莫名有种预感,那就是塞拉斯虽然愤怒万分,但是依旧打算尽可能地保全自己的性命。
唉,也罢。
这种医者的温柔让吴言无所适从起来,方才被当作“玩物”一样戏耍把玩的愤恨也消退了许多。随着注射进他身体的麻醉药物开始生效,明明大敌当前,他却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如若这只外星章鱼医生真像他感觉的那样,秉持有这样的底线,对生命抱有这样程度的敬畏的话,那么死在他手上,吴言也并不会太过介意。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塞拉斯下定决心要杀我,想必他一定是山穷水尽、有自己的苦衷的吧】
卸掉下颌的疼痛逐渐过去,没法说话的吴言低头眨眼,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意愿。
吴言身为一名战士,自然懂得“杀人者应该抱有被杀的觉悟”这一常识。他一开始之所以感到愤恨,令塞拉斯产生误会,完全是因为塞拉斯处置战/俘的方式侮/辱人而不自知。
如今,塞拉斯的治疗行为让他终于搞清楚了这只外星章鱼的目的和本质,信任感和安心感油然而生,他也情愿吞下暗杀失败的苦果,把生命交付给这位来历不明的异乡人。
是杀是剐,他都认。
最终,在麻醉剂彻底生效之后,他沉沉睡去。
吴言的此番心路历程,在良心丧失、情商下线的塞拉斯眼里,依然有些莫名其妙。
愤恨自生,又自解,自己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得到了对方的原谅与宽恕。
对于这个问题,他打算暂时搁置起来,以后再想。
目前他的问题在于,他究竟该如何对待手中“赛博战神”这一件丰厚的战利品。
他拿出原本是留给自己的医疗用品,一边小心地对合包扎吴言骨折的右肩,一边盘算起目前的现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