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果然是个好天气,风清日朗。
按照原本的计划,众人拿着自己贡献的用具、材料等,在梁延家汇合。
狐狸和贺清来各自提着几根长约五六尺、宽约二寸的竹片,穿过打谷场,这是狐狸头一遭进梁家的院子。
梁家是很朴素的土墙,房檐上的瓦片发黑、发青,间或有新生的嫩芽。
院内传来欢声笑语,狐狸推开门,小桃等果然已经到了,正围坐在一张木桌边有说有笑。
“衣衣!”芮娘含笑唤她。
狐狸到了跟前,低头一看,桌子上已经乱七八糟堆满了,风筝纸、糊纸的浆碗、苗苓的画笔和颜料。
“就等你们啦!”小桃笑着,对苏昀道:“哥,你和清来哥一起挫骨架吧。”
苏昀答应了,于是贺清来和狐狸就坐,众人开始分工。
狐狸只见贺清来拿过个长形带木柄的尖锐大片,随手一敲,两寸的竹片立即乖顺地劈开一条缝,接着很顺利地一分为二。
接着如此,二变四,贺清来便和苏昀一人一支,用锉子修整竹片。
“衣衣,你想要什么形状的风筝?”苗苓笑着问。
狐狸茫然,风筝还有什么形状?她面露犹疑,小桃笑着接话:“我们能做蝴蝶的、小蜻蜓的、金鱼还有小燕子!姐姐,你想要哪一种?”
狐狸稍做考虑,说:“那我要蝴蝶的,好吗?”
小桃笑道:“当然好!我可会剪蝴蝶样子了!”
狐狸实在不知道怎么帮忙,只好默默看着。
小桃手上抽出一张大纸,这纸与狐狸用的便宜草纸似乎不大一样,狐狸用的草纸极便宜,但有点粗糙,纸面微微陈黄。
而小桃裁剪的纸,纸面暗白,剪刀裁开,连毛边也没有,蝴蝶翅膀圆润,很美观。
狐狸问:“这是什么纸?”
“这是宣纸,只剩下几张,拿来做风筝合适。”苏昀回答。
话说好笔配好纸,狐狸只有一杆旧笔,一叠草纸,于是不免好奇,将宣纸捏在指尖,微微蹭了蹭:“这要多少钱?”
“一刀两百文,书塾里最次也要用这种纸。”
两百文?狐狸瞪圆了眼睛,真了不得,她用的草纸一百张才三十文!她默默算计:“能买···能买六刀多。”
“苏昀,一刀纸你能用多久?”狐狸问,反正她的草纸能用好几个月呢。
苏昀:“有时能用一个月有余,有时只能用二十日。”
狐狸咂舌,赞叹后又问:“做什么要用那么多纸?”
“天天要练字,每日都有文章功课,”苏昀说到这里,自己微微笑了:“有时课业不专,夫子罚抄文章,单一篇就能抄上七八张。”
梁延一样没甚活计在手上,听见苏昀这话,有点讶然:“苏昀哥,你也有不专心罚抄的时候啊?”
“嗯。”苏昀笑应。
“对了,那日乐人说,咱们十里八乡出了两个一等,一个是你,一个是谁?”梁庭好奇。
苏昀说:“是宋爷爷家的孙子,和我同窗,他是另一个一等。”
“宋爷爷的孙子?”张芮接话,笑道:“是不是叫什么宋钰?”
“正是。”
宋爷爷?狐狸登时注意,忙问:“是不是就是开书塾的?”
“除了宋爷爷,还能有哪家呢?”苗苓笑了。
这么说来,又知道一件和阿芜相关的事。狐狸缓缓捋着其中关系,回去了一定要告诉青蛇!
这厢小桃已经裁好纸张,正是个四翼蝴蝶,苗苓顺手接过,梁延立即动手,开始调和各色颜料。
苗苓专心下笔,芮娘道:“我们难得齐全,不如把四种样式各做一只?”
“我看好,”梁庭立即附和,“往年这时候,苏昀在书塾,咱们刚好八人,两人一只。”
芮娘裁出一只燕子,铺展开来,接着裁金鱼,桌上渐渐堆起打磨好的细窄竹片,贺清来开始动手拼接骨架。
不多时,第一只蝴蝶风筝成了,狐狸很新颖地拿在手中赏玩,骨架和纸张间粘连地很仔细,风滑过,并不会吹起缝隙。
苗苓给蝴蝶的翅膀上描出层层叠叠的花纹,间或黄色的斑点,狐狸看了许多次苗苓的画,却还忍不住赞叹:“阿苓,你画得真好。”
苗苓有点俏皮地笑了:“多谢衣衣夸赞!我喜欢听!”
众人流水一般制作风筝,小桃裁制、阿苓画画,苏昀、贺清来制作骨架。
最终梁庭拿出四个风筝轴轮,已经很旧了,漆红的木面失去了色泽,但部件尚且完好,缠上搓好的细麻绳,一样能用。
穿线似的在各个骨架十字上绑上细线,终于大功告成,众人欢欣,收拾好桌上废料,便一同提着风筝往打谷场上去。
小桃和梁延玩一只金鱼风筝,两个人蹦蹦跳跳跑在几人前面。
小桃已经迫不及待地放出一丈线,乘着小跑间带起的微风,红尾金鱼不时上下翻飞。
打谷场上开阔而平整,实在是个放风筝的好去处,众人刚刚站在场上,正觉一阵风袭来,十分凉爽。
“我来跑,小桃你放线!”梁延语罢,便提起一截风筝线,带着小金鱼,往外冲去,这厢的小桃滚动着轴轮,风筝线随着梁延跑动不断跟上。
终于,“哗啦——”,很畅快的一声,金鱼摇摇晃晃地趁着清风飘上半空,离地七八丈。
狐狸眯眼看去,金鱼的尾巴明明是红的,可在背光下竟闪出金黄的色泽,风筝线忽然绷直了,小桃又骨碌碌放出几丈线,于是金鱼乘风直上,游入云海。
“别看啦!你们快放!有风来啦!”梁延站在远处蹦跳着,大喊。
苗苓提着蜻蜓、苏昀捧着燕子,而贺清来默默举着蝴蝶。
“三、二、一···”几人蓄力,终于一起奔出去,狐狸耳边一动,她听见了从稻田冲来的风。
燕子和蜻蜓同时起飞了,只可惜蜻蜓晃动起半丈,又慢慢坠下,苗苓提着裙子发足狂奔,狐狸手中的轴轮无需手动,便不住地往外放线。
狐狸的目光落在蝴蝶身上,她这时候才发觉四翼庞大,竟将贺清来遮住半背。
狂风要到了。
“快放线——!”
霍然乘风而起,四翼的蝴蝶率先脱手,直冲云霄,风筝线不断地绷紧、绷紧···收直!
狐狸扬头去看,那黄色的斑点耀眼,她下意识眯了眯眼——竟眯出了点泪。
她的目光下坠,贺清来一样昂着头朝天上看,狐狸的目光又随之而去。
天上好热闹,燕子稳稳当当,飞在中央,舒展着翅膀和尾翼,和风似乎没有任何隔阂;蜻蜓遥遥,艰难地伸出四只细长的青色翅,它们有的展平、有的仓惶,但幸好,最终尽力飞腾云霄。
大家的脸上不约而同出现了灿烂的笑。
天上就这样或高或低,很漂亮地飞出四只风筝,旷阔的蓝天无边无际,云彩淡得像一丝雾气,风平浪静,狐狸听见了院门打开的声音。
梁娘子开了门,笑着望这些风筝,这些孩子。
苏小娘子说:“唉呀!好漂亮的风筝,我们宝珠长大也放大风筝!”
“丁香!快来看,清来他们在放纸鸢!”邓进呼喊。
狐狸什么都能听见。
墨团叽叽喳喳飞出了屋子,落在石榴树上大声:“大鸟!好大的鸟!”
小鼠们细细簌簌攀上墙头,在那稻草上很舒适地并排坐下:“好大的蜻蜓!要下大雨啦!”“那只蝴蝶,那只蝴蝶好美···”
橘黄的猫儿攀上石桌,朝着林婆婆喵喵叫:“人!有鱼!”
蝴蝶背后,好亮一颗太阳,狐狸听见一阵蹊跷的风声,眼中眯出的泪水悄悄从眼角洇下一点。
忽然,狂风大作,蜻蜓率先感知到了疾风的抵达,四只翅膀各跑各的,不住地乱颤,若是强行收线,怕要从云端直栽下来。
苗苓大喊:“快收线!”
“咔啪”一声,细微的断裂声传入耳中,狐狸一把拽住了风筝线,狂风袭起的颤动传到她手中。
这次是很清晰的断裂声,小桃惊叫。
疾风走了,小桃懊恼地长叹:“唉呀!我没有及时收线!金鱼飞走啦!”
话音之中,狐狸立即瞧见了飞走的金鱼,它很畅快地往天边冲去,接着坠入山谷,划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回看天上,蜻蜓竟飞得最高,四平八稳;燕子稳稳收回,坦然地在七八丈处低飞。
狐狸又去看自己的彩蝴蝶,风筝线依旧绷紧,她咽了一下口水,贺清来遥遥道:“衣衣!”
狐狸的目光朝他追去,贺清来脸上带着笑意,狐狸抓紧了线,也笑:“贺清来!”
接着她道:“贺清来!线好像要断了。”
声音越说越小,离得那么远,狐狸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可少年一愣,立时朝她奔来。
小桃呆呆地空抓着风筝线,反而是梁延在不远处大笑:“这下金鱼自由啦!她要到山里摘果子吃!到溪水里畅游!”
两个孩子,远远对视半响,忽然一起大笑,小桃咯咯笑着,将手圈在脸上,拉长腔调:“金——鱼——有缘再会!”
“金——鱼——!有缘再会——!”山谷如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