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花蝴蝶最终挂在了狐狸的房内,贴着墙壁。
小鼠们对此大为赞叹,暗淡的墙面似乎立即光辉起来,惹得一群十几只豆眼呆呆望着,在墙下驻足。
原本那幅石榴花,已经足够让诸鼠得意惊叹,如今又多了个花蝴蝶,于是诸位对苗苓的看法更上一层楼——原本已经到了是花仙女儿的地步,如今更是高入云层,不可轻见。
“阿苓的娘会画石榴花,阿苓会画蝴蝶!”蝉娘连眼放光。
“她们是神仙不是?”条条啧啧称叹,“神仙”二字,怕是这小鼠唯一知道的最高称赞。
狐狸倒在床上,手里懒懒缠着风筝线。
风筝轴轮虽然老旧,但十分结实耐用,按照梁延所说,去年、前年、大前年,都是这四个。
可谁想到搓风筝线的麻绳太干,那阵狂风乱吹,果然吹裂了风筝线,使其脆裂开来。
只是狐狸率先听见,握住的地方正巧,没让这花蝴蝶随着金鱼一起坠入大山。
细细的麻线被一点一点缠回轴轮,灰白色的断处粗糙分明,偶然一下碰撞,轴轮骨碌碌转了两声。
没转几下,狐狸打了个哈欠,歪头小憩。
五月的日子最为清闲,每天只是往稻田中及时加水,狐狸早上同贺清来一起出门,提着扁担、木桶,习惯地先给贺清来的田打水。
又是十几日过去,原本几寸长的稻苗已经娴熟地在地里扎住了根,满目都是水泱泱的绿,湿润的泥土饱含着养分,支持着秧苗不断向天空探索。
狐狸脚步轻快,前后两桶水,可是水面平静,只是微微晃荡,连一滴也不曾洒出。
身后的少年轻笑一声,接着夸赞:“衣衣,为什么你走路能这么稳当?”
饶是贺清来做惯了农活,水桶也不敢打得太满,否则稍微加快步子,便有许多清水洒出,不是浇湿了裤腿,便是一大泼灌入鞋子。
“因为我厉害!天生的!”狐狸的声音更轻快,她说完这话,心里还美滋滋地称赞自己。
可不就是天生的嘛!山狐狸脚软身轻,莫说是这样的平地,就是落满叶子的秋日、大雪封山的时候,她的步伐也轻捷迅速,不会发出什么声响。
雪层、冰面、坎坷石路,白影子照样如履平地,倏忽间穿梭而过。
说话间,二人行至这最瘦长的一道田,从内往外浇水。
一亩田需得七八担水,贺清来的田远,过后再浇灌狐狸那半亩,先难后易,先苦后甜。
已经过了十五,天气渐热,狐狸同贺清来劳作不久,狐狸面色转粉,而少年已经出了一层汗,好不容易将两人稻田全部灌溉,便到河边洗刷木桶,顺便洗脸洗手。
狐狸掬上一把清水,泼在脸上,霎时一阵清凉,她甩了甩头,水珠向两边洒去,有几滴落在贺清来手背。
“哎,你看那是不是小桃?”狐狸刚睁开眼,便见河对岸的几人,她一伸手拉住贺清来袖口,将少年带得身子倾斜几分。
循着狐狸手指看去,贺清来果然见到了小桃,只是不止小桃一人,苏娘子夫妇、苏昀等,都一道跟着。
小桃瞧见了溪边两人,立时笑道:“衣衣姐!清来哥!”
“哎!小桃!”狐狸笑眯着眼,挥了挥手。
小桃灿烂一笑,却不曾寒暄,这一家四口从桥上走过,规规整整的,狐狸耐不住兴奋,扯了扯贺清来袖口,小声道:“贺清来···”
贺清来微微抿唇,“怎么?”
“你看见没有!她们都穿的新衣裳!”狐狸兴奋道。
贺清来望向那家人背影,如此看来,不管是小桃那桃夭百迭裙,还是苏娘子一身丁香紫,抑或苏伯父、苏昀缥碧、翠涛外袍,俱是耳目一新。
“确实都是新的。”贺清来默默点头,“衣衣看得好仔细。”
狐狸啧啧两声:“不止,小桃手里提的还是八宝坊的点心盒子,你看苏昀拿的,是不是孟家点心的百果糖?”
“是。”
“百果糖你知道吗?阿苓告诉我,平河镇人办喜事,最喜欢用的就是百果糖啦!里面有花生、松子、核桃···”狐狸如数家珍。
少女素白的指尖依旧抓着贺清来的袖口,他默默垂眼,又情不自禁看向狐狸面庞,看她绘声绘色,看她笑意盈盈,神采飞扬。
“而且!她们朝着芮娘家去了!我一定猜对了!”狐狸越说越高兴,一把拽着贺清来站起,“快,我们快回去。”
又是一前一后,贺清来亦步亦趋,跟在狐狸身后。
狐狸快步疾走,这下可不自矜什么脚步轻捷、踏雪无声,那两只木桶咚咚作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待到苗家跟前,狐狸猛然刹住脚步,贺清来慌忙停下,还没站稳脚步,狐狸又是一个闪身,顺手便将毫无防备之力的贺清来拽在身后,二人借着苗家高墙遮住身形。
依旧是小桃,却看她抑制不住的满面笑意,灿烂得如一朵盛放桃花。
这小桃花轻捷地落在张家门前,忽然一抬手——“咚”、“咚”、“咚”,好标准的三声!
门一下开了,好像门后的人等了许久似的。
小桃花灿烂笑着,捧着点心盒子,却往后退却了,紧接着迎上苏家夫妇。
哗!原来张伯也穿得新衣裳,好精神!狐狸惊讶,瞪圆了眼睛,离得有那么十几丈,看得更专心注目。
张伯的笑,一向只是和善、踏实,带着点如沐春风的平静,于是他也微微笑,将这四人迎进家中,好客气!
院门又合上了,十分严实,狐狸情不自禁展开耳力,她听见远远传来的、整齐规矩的脚步声,又轻又快的猜不错,还是小桃花。
夫妇二人的步调很一致,走在一起,规规矩矩,起起落落。
苏昀走路更好看,听说连走路也要在书塾里学一遭,怪不得很文雅,不疾不徐。
狐狸探头探闹,似乎还在张望,贺清来微微咳嗽,不明所以。
正当此时,苗家的门也开了,少女在二人背后笑起来:“衣衣,你们俩做什么呢?”
狐狸兴奋回头,提着木桶哐里哐当上前,眸光闪闪:“阿苓!小桃她们到芮儿家啦!”
苗苓一愣,霎时惊喜:“真的?”
“真的!”狐狸用力点头,狐狸找到了知音,二人一挽手,朝院里走去。
贺清来张口,又闭嘴,提着扁担和桶默默跟上。
进了院子,桂花树下摆着一张木桌子,黄澄澄的桌面上摆着茶和果子,苗娘子依旧坐在正门门口,低头绣帕子。
“苗娘子!”狐狸笑盈盈打招呼。
苗娘子抬首笑迎:“衣衣,清来,刚浇灌过农田?”
“嗯!”狐狸和苗苓围着桂花树下的桌子坐,苗苓抬手倒上三杯茶。
贺清来知自己有份,于是将木桶等物靠墙放好,便也坐下。
狐狸喜滋滋道:“这是不是就是喜事?”
“还不算呢,我想只是上门说亲。”苗苓笑吟吟的,“今日成了,往后还要选个好日子,过礼过帖,定下婚期。”
这两句话一出,苗娘子已经知道俩女孩说的是什么事,于是笑而不语。
贺清来瞧见了苗娘子神色,于是问:“苗娘子,您也知道这事?”
苗娘子笑着穿线过针:“知道,小昀回来第二日,苏娘子就说起这件事了。照阿苓说的,再算个好日子就能下聘礼了。”
这好复杂,那日亲眼见姜家父子来说亲的场面,狐狸只当十分简单,说到底,她还不明白结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苗苓说:“衣衣,咱们等等,明日就能直接问芮儿了。”
几人喝茶吃果子,笑盈盈的。狐狸忽然想起姜娘子的话,于是问:“贺清来,你撒过什么谎?”
贺清来一愣,苗苓扑哧笑了,“是那根簪子的事,恐怕是芮儿不防备,只好说是清来给的。”
“谁不知道村子里除了你们苏伯父家,便是清来会些木工活,”苗娘子早听姜娘子说过这件趣事,于是笑着说,“芮儿哪里敢说实话,只好让清来抵挡了。”
贺清来面色微红,无奈摇头:“姜娘子问我的时候,芮儿一直给我使眼色,我只好认下来。只有这个谎。”
狐狸忍不住去想少年当时窘迫无奈的场景,怪不得姜娘子轻而易举识破!
又过了一会,却听后方院子里传来隐约说话声,笑声不断,苗娘子笑道:“成了!”
这天张家的炊烟早早升起,足飘了小一个时辰。
狐狸吃着午饭,禁不住去想:“一定又烧鱼啦,芮儿、苏昀,她们都爱吃鱼。”
“贺清来,什么叫下聘礼?”狐狸收了筷子,好奇。
贺清来微微思忖:“就是买许多礼品送到女方家里,一般是银子、点心、布匹,从前会送粮食,现在兴许会用更多的东西,我也不是很清楚。”
狐狸点头,撑着脑袋,依旧在想芮娘的事,都说这是个喜事,她觉得也是喜事。毕竟芮儿很喜欢苏昀!
她的目光缓缓流连,落在贺清来脸上,他正吃饭,不声不响。
“贺清来,你什么时候下聘礼?”狐狸忽然问。
“咳咳咳···”贺清来一下子被这句话给呛住了,不住咳嗽,登时脸颊、耳朵、脖子,全都红了。
贺清来红着脸,“我”了半天,只能蹦出来句:“我不知道。”
“那你二十之前会下聘礼吗?阿苓说,二十之前大多都会说亲事的。”狐狸说。
贺清来明白了这话,他平复气息,眉宇间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明了和失落,接着强作镇定:“也许吧,衣衣,快吃饭,菜凉了。”
“哦。”狐狸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她又说:“贺清来,你的耳朵还是很红。”
这次少年抿紧了唇,一句话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