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桃山幻境在生辰那天送出,那真的算是见礼吗,还是说,其实顾眠当时,更想要一把剑呢?
喝着灵茶数着落花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顾千悬抬了下手,有时候感慨自己那时是不是真的离开的太突然,遂又不那么想,又慢慢觉得无力回天,觉得自己好不容易信一回自己就又输的好惨,然后他心里的苍生梦和河清海晏就碎了,继续日复一日的淡忘。
顾千悬猛然回神,愣了一下,然后心道:他刚才在想什么?原来早就不是能坐在院中,安静唱着某看弟子练剑的年岁了,也不会有更差的情形,无非就是……死一次,而真正修行之人,多不惧生死,他顾千悬也不例外……
反观从前,自己说的那些,也都是玩笑话吧,有人没当真,有人当了真,后来不知道多长时间里,被灵体束缚有时甚至会忘记自己的样子,心里只剩下一个呆坐在山月居窗前的少年——千山绕水,有月悬于长空,然后神识破碎,他不遗余力的挣脱刺骨寒冰的束缚,过了很久才控制好自己的灵体,第一次看见桃山幻境、看见山月居中终于没有人在,然后他的苍生梦和天下河清海晏什么的就都碎了如土崩瓦解般。
“仙尊,您遣我回去吧?”花砚方才说着话突然开始擦眼泪,“尊上是不是不要我了。”他说话断断续续,这也早在他意料之内。
其实小妖是为了顾眠才“喜欢”同他在一块儿的,顾千悬本身并不招小孩儿喜欢,周身剑气凛冽,有些妖修魔修甚至都无法近身,不耐烦时还说不得几句话,这花妖能忍他这么久,说明他现今性情已比从前“良善”不少。至于如何不露破绽的在顾眠那蒙混过关,他惯知道怎么做的。
花砚早感觉到顾眠来过,但对方并没有来接自己,他没直接同自己闹,说明顾眠是真的对他很好了。
“那吾送你回去?”
花砚边掉眼泪边点头,还把花枝又递给他,他愣了一下,花砚又擦了擦眼泪。或许是有人早有预料,所以顾眠不久前与他提过,若你觉得那位“仙尊”生气了,就去……我告诉你的地方摘些花,帮我哄哄他,而说这话时的顾眠以乎一反常态的温柔。
其实顾千悬能猜到些许的,却不妄言。
真正去魔域的路上,原先那条官道早已没了人烟,而他早在经过那处前,熟稔的在身上施下神隐术,又像是无用功。
魔宫前院里还是倒处有着红帷,像轻纱曼舞的敦煌之地,鎏金销神,而且到处弥漫着安神香的气息……
周身剑气荡开在两人身前出现一条毫无阻拦的路来。
“我将你送到这儿,你应当知道如何走,去哪儿找人了吧?”
花砚迷茫点头,抿嘴迟疑着似乎想说些什么,拉着顾千悬的手迟迟没有放开。
顾千悬平静地听他说:“其实方才,您与那个假冒我的泥塑说话时,我就在附近……他说谎,推出了我会说的话,可那并非真话!”
顾千悬不甚在意是挑了下眉:“好,那我重新问,你爹是谁?”
花砚摇头:“我不知,但我定不是生在魔域中,尊上救了我,我便视他为兄父,他吩咐的话我一律视作箴言……”
“那好,我问完了。”
这听起来像提前串通好的话术,顾眠隔着殿门正站在没多远的地方,顾千悬早已注意到,于是顺嘴道:“你尊上似乎来接你了。”
花砚听后一步三回头,寻着某人的身影小声嘀咕了句:“仙尊……真的没有别的要问了吗?”
“没有。”他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头上的木簪被他取下后注入灵识,“帮我还给你们尊上,同他说,他雕工很好,但我还是不留着了。”
“可尊上他分明就在……”他看向顾千悬身后,之后就噤了声,复又说:“我知晓了。”
院中红帷被风卷着四散飘着,寓言着某些不可言说。
他没问妖洲的事,也不去确定花砚的身份,企图谋一份短暂安宁,笃定有人不想让他烦心,不希望他被卷进来,至少在尘埃落定前,这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
“顾千悬。”顾眠远远地就喊住了他,于是他自然而然又转身。
解释的时机有很多——但不是现在。
“我竟没发现你哄人的话早已说的这么好听,”
“但没说动你。”顾眠缓步走近,“方才停顿那一下……你想问什么?”
顾千悬没说话,似乎觉得他的话有些无厘头,还无奈笑了一下,回了句:“没什么。”
“你说谎。”
顾千悬又顿了下,语气轻巧:“别又寻些无边无际的理由让我留下了。”小孩儿才爱说谎,“还是说你又闲来无事想与为师叙叙旧,倒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两人说话都是前腔不搭后调,完全对不上,也不想理对方的话。
“你换了剑鞘,为何不同我说?”或许是才注意到顾千悬手中提着剑,他终于伸手将人拦了下来,却看见原先的木剑鞘已成了银剑鞘,分明上次见时还没变的。他说的太快,快到顾千悬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他过去喜欢给自己的东西赋予一层“隔膜”,先前他灵力不稳并未注意,现下似乎是灵气正常流转,自己的习惯又拣了回来,剑鞘被他施了个障术成了银剑鞘,发间的银冠银链也显现出来,成了从前那个他。
“出门时觉着与这一身不太般配,顺手换了而已,怎么?看着不适应?”
“没有,”只是有些恍惚……
“嗯,你难道该说,怎么会?毕竟在天云师尊你一直是这幅扮相,徒儿不敢;你说师尊果真还是这一身看着顺心,风光霁月,纤尘不染……怎么现在话术变了?”他太咄咄逼人了,噎得顾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没别的话要问了?”
顾眠不答话。
“尊上!”花砚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你应当有事未处理完,我想,这应当比处理现下我的事更为棘手才是。”顾千悬笑起来,“怎么,还要留为师聊一会儿。”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看看对神色再做打算,却没想到旁边一声不吭的顾眼冷哼了一声,语气如春风化雨 :“师尊你最好不要又突然从天云山消失个几百年才好。”
他低头声音很慢很缓,语气亦很温和地回了话:“不会了。”
之后就踏出了宫院,没再回头。
身后是躲在门后的花砚说的那句——仙尊走了?
“走了。”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嗯。”
其实他没说错什么,毕竟顾千悬总能找到理由把他编排的安安稳稳,又能把他怼的哑口无言。
掌间木簪上残留的灵识逸散而出,如银粉般碎在空中像有万般星辰,又如当年山月居窗外的萤火,美轮美奂。
顾千悬有一点顾眠很不喜欢——太不坦诚。
从前身上有伤时就跑到冰原闭关,不同外人说倒也算了,却也没跟他这个徒弟提起过,出关时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同他人说说笑笑,似乎与人打斗时留下的内伤无伤大雅,更遑论想从他口中套出其他话了。
花砚摆弄着自己衣角的穗子,仰头看着他不说话,夜晚的魔宫真是太过冷清,许是月色寂寥,他颈间的妖纹比平日更明显了些。
“尊上。”他扭扭捏捏半天开口,“您是不是不想待在魔域了?”